福樂宮,殿外。
飛螢翹首盼許久,可算在又一次墊起腳尖遠眺時,如願捕捉到兩抹身形。
“回了!王妃回了!”
她朝殿内喊了兩嗓子,等不及裡頭給回信兒,便撐開傘急步迎出。
然,接到人時飛螢卻懸起一顆心,高舉着傘亦步亦趨追在旁,目光落于青年懷裡。
“王爺,王妃她……”
裴甯軒未應聲,長腿一邁緊着步子入福樂宮。
直至裡屋,飛螢在示意下屏退左右,安子夜才偷偷睜眼,接着急不可耐離開青年懷裡。
見主子仍活蹦亂跳,小婢子方暗暗松一口氣。
“王妃,聽您吩咐已備好了熱水。”
“好,辛苦你們了。”
放棄去擰自己濕答答的衣裙,安子夜扯了杵在一旁的裴甯軒就鑽進浴房。
窗子緊閉的浴房内此刻正漫溢着熱騰騰水霧,裴甯軒隐綽瞥見兩隻并排的浴桶,近處這隻,浴湯裡稀稀落落撒了層花瓣,時有淡淡馨香溜出,但這陣香随即又被稍顯濃厚的藥草氣息給裹罩,他的目光也跟着落向遠處那隻浸了草藥的浴桶。
“我知王爺不喜旁人打擾,就将你的安排在屋深處了。”
他的?
裴甯軒鼻息一淺,不自覺擡手攥緊垂在腰側的玉佩。
良久。
始終沒等來身旁人的回應,安子夜疑惑地轉過臉,就見青年愣怔怔似出了神,視線不易察地在兩隻桶間遊走。
沉默片晌,她恍然反應。
“你可别誤會。”
說着安子夜便朝飛螢招手,二人走到屋角落,随即合力将一扇屏風搬運到兩隻浴桶間。
“王爺放心。”她一臉鄭重擔保,“我絕無偷窺他人洗澡的癖好。”
“……”
她不願見裴狐狸病情加重,更不樂意自己病疾纏身,實則是有些許擔憂這一同沐浴的主意會被駁回,但幸而裴狐狸雖看起來臉色不太好,可到底也沒說什麼,一言不發走到了屏風後。
主仆二人相視一笑。
飛螢正準備伺候她沐發,哪知這剛挽起袖子,屏風那頭還是傳了聲兒來。
“出去。”
男子的嗓音比她身上的雨水還要冰幾分。
安子夜斂笑蹙起眉,隔着屏風瞪了眼,當即就要負氣離去。
“說你的婢子。”
姑娘步子一頓。
“王爺,你日後在外可莫要這麼惜字如金,容易遭人誤會。”
打發走飛螢,安子夜坐回矮凳上,拿着舀子兜水一番簡單沐好發後,快速跨進浴桶裡。
暖意鋪天蓋地襲裹來,涓滌身軀,迅疾而溫柔地替她擦去最後一絲雨夜寒意,姑娘心滿意足枕着臂彎趴在桶沿,慵懶目光兜兜轉轉溜達一圈,終是落往屏風。
裴狐狸怎地這樣安靜?丁點水滴響竟都聽不見。
“王爺?”她嘗試喊了聲。
無人應話。
難道真睡着了?
安子夜暗想,泡澡而已,何況他那樣好的身手,就算是睡過去,必定也無甚大礙。如此權衡下,便不再關心,惬意地閉上了眼。
“……嗯。”
也不知隔了多久,屋内熱氣氤氲得人有些暈乎乎,仿佛有何聲響落入耳,安子夜隻當錯覺,沒去理會。
直到再次傳來男子清晰的話音。
“何事?”
安子夜終于确定不是自己幻聽,睜開眼望向屏風,哭笑不得。
這人一口氣能喘這麼久的?
可她本就隻是想确認一下人有沒有睡,此刻聽對方正經回話,反倒不知該如何接了。
她想了想。
“洛少爺為何會知,若我去了,陛下就能饒過你?理說陛下正在氣頭上,這應是火上澆油才對。”
“那是因他知曉一些陳年舊事。”
聞言安子夜立刻提起興緻,“什麼舊事?”
屏風後再次陷入沉寂。
正在她以為那人大抵不會往下說,覺得無趣時,青年摻了絲絲懶散的溫潤嗓音意外送了過來。
“當今皇後年少時美名在外,南乾也聽說頗多,故她初嫁至此,與父皇還算得夫妻情笃。”
“隻不過後來,父皇受人誣告被先皇重罰,彼時他不過一個為人忌憚四面楚歌的皇子,皇後怕受牽連,觸怒龍顔,從而影響南乾和月桑的邦誼,便非但沒為父皇偏言一句,乃至向先皇後黨示好,以求安穩。”
“之後,父皇雖洗脫罪責,二人卻自此疏了情份。”
“年少情意被辜負,總易叫人耿耿于懷,洛雲懷正是瞧中父皇仍放不下,才行此策。”
懶意纏身,姑娘拿下巴抵靠着桶沿,兩隻纖長手臂伸出桶外。
她一面看水珠順指尖緩緩滴落下,一面聽着故事,鼻子輕哼。
“就這?記恨了數十載?”
“怎麼,王妃覺得此事不值一提?”
“倒也不是。”
安子夜抿唇細斟酌,“雖是背叛,可也情理之中。一邊是自己的夫君,一邊又是月桑成千上萬的無辜百姓,你們男子不總喜歡拿家國大義裹挾人?怎地輪到女子選了家國,就不能理解?況且就算是皇後辜負在先,這麼些年也早該兩清。幾隻手數不來的妃嫔,湊一桌酒席尚綽綽有餘的兒女……他二人還剩什麼情份?若無情,如此執念豈不是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