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哭聲既壓抑,又充滿着自責,讓原本懷疑她的傅子笙感到了羞愧和動容。
可沒等她說話,小帝卿就停止了哭聲,緩緩從她的懷抱裡退了出來。
長孫燕擦幹眼淚,那一下又一下抹淚的動作,重得宛如下定了某種決心。接着,她奶聲奶氣地指着傅子笙心口處多出來的哭痕說道:“子初姐姐,對不起你的衣服都髒了……我,我,你跟我去我宮裡,燕兒把衣服還給姐姐。”
“不,不,子初姐姐比燕兒高,穿不了燕兒的衣服。那該怎麼辦呢?”
小人愁容滿面,盯着她的衣服努力動着腦筋,随即扯着她的手臂讓傅子笙跟她走,激動地說道:“子初姐姐,你去燕兒宮裡把衣服脫下來,燕兒替你洗幹淨,這樣就又能漂亮、幹淨了!”
傅子笙一聽,趕忙把手縮了回來,若是讓昌國的小帝卿坐在小馬紮上,在院子裡的井邊打一盆冷水埋頭給她搓衣服,傅子笙一想到那畫面就覺得自己真不是人。
“不必了。不過是水痕,我穿的深色衣物,過一會兒就會消失。”
長孫燕被她抽手的動作帶得踉跄,回頭看向她,認為她瞧不上自己的道歉,臉色有些尴尬,怎料嘴巴笨,隻好幹幹地勸道:“那,那樣也不好。”
“子初姐姐喜歡幹淨,怎麼能讓你穿着髒衣服呢,那該多難受啊。”長孫燕想到了那場景。
傅子笙搖頭:“沒關系。”
長孫燕兀然看見自己爬狗洞将手心蹭出來的一片髒污,當即又羞慚難忍的垂了下頭,一雙大眼睛寫滿真誠,咬着唇揪心道:“姐姐真的不與燕兒去燕兒宮裡嗎?我想答謝姐姐,并不是想害姐姐,我是真心的。如果子初姐姐不相信,燕兒可以發誓……”
害?
傅子笙想到她說自己和母後是壞人,有人在小帝卿身邊嚼了舌根,而這孩子已經陷入自我譴責,認為她會給周圍的人帶來災厄?
如此,便跟她去一趟未央宮又如何?
“我不怕的。”會害她嗎?
就算這樣,傅子笙也不畏懼。
傅子笙對着小帝卿寬慰的笑笑,在長孫燕又驚又喜的表情變換中主動牽上她的手,然後對紅藥差使道:“紅藥,你去跟文夫子告假,就說……”
傅子笙看了一眼長孫燕身上仿佛在雪泥裡打滾過的痕迹,如沐春風的笑了,道:“就說我和小帝卿在午休玩鬧時,不慎摔進了雪堆裡,現下衣物鞋襪都濕透了,為了不妨礙課堂秩序,隻好回寝宮換衣整理儀容,望先生準假。”
紅藥早上在學堂是站着朗書的,早就讨厭那官威挺大的文夫子,當下語氣精神地應下,“好嘞主子!紅藥這就去。”
那讨厭的文夫子就算不準也得準!紅藥會纏到她同意為止!
傅子笙點頭,看了一眼沉浸在“她要去自己寝宮做客”歡喜心神中的長孫燕,對一旁的綠舟也微微颔首道:“你去萱若閣将我的替換衣物拿來,等會兒徑直去未央宮接我。”
綠舟遲疑,但看着比主子可憐瘦弱不是半點的長孫燕,當下也應了,提裙往偏門離開。
此時,隻剩下傅子笙拉着長孫燕,兩個小人牽着手堂堂正正出了有兵衛把守大門的國子監。
昌國皇宮的雪景還是很美的,琉璃瓦幾乎是透明的碧色,屋檐上宛如水洗一樣晶瑩;
雪花幽幽婉轉地打着旋兒從天上落下來,松枝上的冰棱就像一根根銀杵于空中閃爍着暗芒,河溪冰封,鳥蟲絕飛。
安靜得隻剩下她們的鞋底摩擦雪紗與硬泥的沙鳴。
“簌簌……莎莎……”
長孫燕擡頭看舉着紅色油紙傘的傅子笙,見她步伐穩定的走着,裙擺的花紋疊疊波動,蝴蝶裙紋活靈活現。
傅子笙的眉目溫潤而悠然,顯得懶慢,眼臉似乎什麼都不在意地微微阖眯,精緻小巧的下巴永遠那麼微微擡着,表面上矜貴自持,骨子裡卻透露着筆直的倔強和傲骨。
真是個溫柔又強大的姐姐,是她學習的典範!長孫燕稀裡糊塗的想。
二人走到未央宮中,打眼就見宮中更換了一批的訓練有素的宮人。兩個嬷嬷一見到她們,不需多說什麼,便将傅子笙請到側殿,用熱帕子擦手淨臉。
而依依不舍她的長孫燕則被嬷嬷們帶到了寝室。
長孫燕癟着嘴,坐在梳妝台前晃悠着兩條腿,扳着手指頭,不甘道:“我想和子初姐姐在一起。”
這些新派給未央宮的嬷嬷們自帶一種不容忽視的穩重和嚴肅,語氣不重不輕道:“恕老奴鬥膽一說,殿下換了衣物再去找延國帝卿也不遲。況且殿下喜歡延國質子,打扮得體了,才能給延國帝卿留下好印象不是嗎?”
“嬷嬷說的燕兒都沒有想到,就這樣辦!”長孫燕鄭重點頭。
她嬉笑地摸着嬷嬷柑橘一樣的手背,試探着想要依賴,下意識用懇求的語氣軟糯道:“嬷嬷能幫燕兒打扮嗎?”
那嬷嬷溫柔的笑着點頭,“奴婢的分内之事。”
長孫燕看着她們将好看又香噴噴的衣服拿到她面前供她挑選,心裡好奇她們怎麼知道自己喜歡子初姐姐。
她們和奶娘不一樣,她們會讀心術,她們知道自己的秘密,真是太厲害了!
難道她們是神仙派下凡解救她的人?
不過,燕兒還是很想奶娘,嬷嬷不是說奶娘出宮看望親人去了嗎?怎麼還沒回來呢……
長孫燕的想法逐漸發散,沒一會兒就洗漱好了,像一隻快樂的小燕子般飛進了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