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還算客氣,做完筆錄就讓言夏回家。言夏腿發軟,在門口坐了一會兒。給小峰打電話,小峰說一直沒醒。說着說着聲音就變了調。言夏聽見自己說:“别哭,不會有事的。”
打車回家整理周朗的衣物和用物。整理是件瑣碎但是管用的事,腦子像是浮在半空中,看着軀殼走過來走過去。
“他不會醒了,”它說,“就和姐姐一樣。”
她不理它。
“你沒照顧好他。”
“他對你那麼好……你怎麼不哭呢?”
“你就是個災星,誰和你好誰倒黴,你姐姐是這樣,郁連城是這樣,韓慎是這樣,現在是周朗。”
她咬緊牙關。
她知道不是這樣的。這不是事實。
一件一件把東西收納好,塞進後備箱裡去醫院。小峰訂了飯,姜雁潮實在沒什麼胃口,吃兩口就放下。言夏默不作聲,慢慢兒吃幹淨了。
無論什麼時候,人都需要體力。
人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
周朗少有這麼安靜的時候,除非是睡着了。她一向醒得比他早,晨光覆着人的眉目,像畫中人。
醫院裡消毒水的氣味。
警察又來過幾次,詢問一次比一次詳盡,但是下毒的人還沒有找到;醫院裡沒完沒了的檢查,醫生說不清楚毒素很難針對性給藥。
“那他什麼時候醒來?”話湧到舌尖,還是吞了回去。
她很怕他說他醒不來。
第四天開始回去上班。下班來醫院姜雁潮的臉色就沒法看。
“言小姐,”她客客氣氣地說,“你和阿朗其實沒有什麼關系,你要做什麼大可以自便。不必裝模作樣。”
言夏說:“阿姨先休息一會兒吧——别把自己累病了,他醒來我沒法和他交代。”
姜雁潮便别過臉去。
次日警察通知了兩個消息,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嫌疑人找到了,是永嘉旗下網絡公司總監陳輝;壞消息是他不肯說。
“不肯說什麼?”
“不肯說下了什麼藥。”
“他這是想拖!”小峰眼睛紅了。
言夏沒有應。她明白小峰的意思,周朗老這麼昏迷不醒是拖不了多久的;多一天多一分危險,就算不死,人也廢了。
姜雁潮眼淚都出來了:“早叫他别玩了回家他不幹——”
言夏托人拿到陳輝的資料。
陳輝,35歲,藝術設計專業,畢業之後在廣告公司四年。廣告公司式微,跳槽到永嘉,挂了若幹頭銜——拍賣行很多頭銜都是虛的,為的是撐場面,免得和藏家、競買人打交道的時候說不上話。
言夏是行内人,自然清楚其中門道。這人營銷手腕是有的,成績一般,可能沒走對路子。去年秋被周朗提上來負責電子商務部,與木瓜網打交道,永嘉在木瓜網上做得不錯,他也随之水漲船高。
看到這裡,言夏的手有點發抖。有個念頭從她腦子裡竄過去,但是立刻被她否決了,不、這不可能。
怎麼可能這麼喪心病狂,他和她有仇,和周朗有什麼仇?
他再不是東西,也執掌這麼大一家企業。
她一次一次把這些念頭按下去,但它們一次一次頑強地長出來。和自己搏鬥到筋疲力盡。言夏揉了揉眉心。她知道她沒法消除這個懷疑;哪怕隻有億萬分之一的可能——如果能讓周朗醒過來。
她總要試試。
言夏跟警察申請旁聽審訊。
陳輝心理素質極好,開口就要律師在場。問什麼都能答出一堆官方措辭;或者無可奉告。
言夏問警察能不能上測謊儀。警察回答說可以,但是測謊儀的準确率不好說,而且無法作為呈堂證供被法官采納。
言夏說:“我不是法官,我隻想救人。”
警察猶豫了一會兒,他也能夠理解受害者家屬的急迫。他在醫院報警的時候和這個女孩兒見過面,她冷靜得出奇。但是确實肉眼可見地憔悴了。因此歎了口氣,自我安慰說法理無外乎人情。
言夏編了三條穿插在警方的測謊問題中。
“你嫉妒周總年少有為?”
——“我欽佩周總的成就。”
“木瓜網表示過不能與你繼續合作十分遺憾?”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周總在網拍方面的長期戰略部署與你有根本上的利益沖突?”
——“我不清楚周總的長期戰略部署。”
測試反應最強烈的是第二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