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
外頭的暴雨還在下,打在風擋玻璃上,又被雨刮器刮走,雨水讓世界變得模糊不清,成了色塊與色塊的堆疊,又逐漸後退,似乎墜入現實與虛妄的交縫。
車窗玻璃隔音效果很好,車内靜谧得猶如與世隔絕的另一片時空,沒有人開口,便隻有車子行駛時産生的細碎動靜。
車内飾是黑色調為主,座椅夾雜顯眼的白色縫線,圍繞駕駛座是一連串極具科技感的設備。
韓思偷偷摸了下座墊,手感貌似是真皮,就算是她這種對車一知半解的外行,也能看出來這挺貴的。
坐姿更瞬間端正些,小心翼翼地收起濕漉漉的、還在嘀嗒的傘,盡量縮小雨滴弄髒地毯的範圍,接着又沒忍住轉頭盯着旁邊靠背上顯眼的标志,在心裡默默拼上面寫的字母。
LAM……BORGHINI
剛拼完就聽見略帶揶揄的聲音從前頭傳來。
“不要拘束,你似乎是自願上來的吧。”
通過後視鏡的反射,兩道視線似乎在空間的某一處碰撞,一觸即分。
用‘似乎’是因為,那人哪怕在車上,也照舊墨鏡口罩外套全副武裝,隻是在說話時微擡了擡頭,也不知他墨鏡後的視線究竟落在何處。
氣氛随着他的打趣,些許緩和,隐隐能聞到車内淡雅幹淨的草木清香。
不過當然韓思還是正襟危坐着。
她确實是自願上來的,不可否認一腔沖動也是自願的一種。
十分鐘前,這輛黑色的蘭博基尼就在道路邊上停下,車窗徐徐降落,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松開方向盤,小幅度歪頭問道:
“上車嗎?雨很大。”
韓思沒自戀到隔着墨鏡看不清臉都能覺得他在叫自己,更何況還是個陌生人,盡管這位陌生人經常因為巧合而碰到。
她隻是和周遭的人群一樣,碰見了點動靜就伫足看兩眼,大概是刻在骨子裡的吃瓜心态。
看了眼覺得沒啥意思就可以走了,雨傘在風雨裡飄搖,襪子濕答答也不大舒服,趁早回家比較好。
那人忽然擡高了點音量,夾在滴滴答答的雨聲裡,似乎帶了點不明确的央求:“别走。”
韓思身體比大腦更快一步,轉頭的瞬間隻聽那人又重複了一遍:“别走。”
附近站着的人都默契地向後退幾步,留出個半徑一米多的圓,此刻圓中心隻有韓思一人。
那人胳膊伸出車窗外,語調裡有着淺淺的笑意:“我特地暴雨開車來接你,你就這樣走了是不是有點薄情。”
即便隔着墨鏡,追随她的視線昭昭宣明。
韓思注視他的黑色口罩,仿佛口罩後極為相似的下颌和薄唇還曆曆在目,幾乎是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在他和不少圍觀者的注視裡,車門打開。
她大概是真的瘋了。
視線從窗外落回車裡,男人抓方向盤的手很修長,骨節分明,潔白細膩的皮膚和微突的青筋形成鮮明反差。
她深呼吸,艱難開口打破這粉飾的太平:“我們認識嗎?”
那人的回答輕飄飄響起,好像蝴蝶掀起薄薄的翅膀在飛:“應該我問你才對吧,我們認識嗎?”
左轉向燈亮起,方向盤拐彎,那棟天藍色的天星科技集團大樓消失在身後。
過了轉彎角,他略帶疑惑問道:“看你的樣子,好像是認識我?”
蝴蝶翅膀成為利箭,殺人不見血。
沒有得到回答,他又看眼導航地圖:“是西沙街那塊對吧?看你經常出沒在那邊的便利店,具體地址要不要說一下,雨很大,我送你到樓下比較好。”
韓思把雨傘收攏放在大腿上,這樣最不容易弄髒座墊和車毯,她客氣說道:“就近地鐵站就好,應該是淮河中路站,謝謝。”
車内看似柔和的木質香其實偏冷調,溫度也打得比較低,和雨傘緊貼被打濕的肌膚咝咝冰涼。
他的嗓音略低:“暴雨诶,你下了地鐵還要走好一段。”
韓思又重複了一遍:“淮河中路站可以嗎。”
這次他倒拒絕得幹脆:“不可以。”
車速沒有任何降下來的迹象,就這樣無視略過站頭,疾馳而過。
真是個奇怪的人。
意外地被拒絕了,韓思詫異的同時又反問:“送一個陌生人回家是你的愛好嗎?”已經有些咄咄逼人的态度了。
“我沒送過陌生人,除你之外我都沒送過人。”他好脾氣地解釋着,仿佛都沒聽懂她的陰陽,略欠的笑意吟吟,“這車隻有你坐過,你放心,我不是綁架犯。”
氣質是個很玄妙的東西,就算是同卵雙胞胎,每個人身上也都不一樣;就算看不見樣貌,他就在那兒一站,就給她太熟悉不過的感覺,熟悉得令人恍惚。
所以她知道繼續呆在這個與外界隔絕的空間裡,會讓高高築起的心牆面臨潰不成軍,酸楚苦澀從縫隙裡徐徐流淌而出,目光盯住他的側影就難以再離開,幸運的是有冷風能讓思緒勉強維持清醒。
駕駛座上的男人好像有所察覺到身後的視線,饒有興緻地問道:“你是不是認識一個,長得和我很像的人。”
敏銳又精準的猜測,一語見血。
“你喜歡他對吧。”
雖然是帶笑意、輕松得好像随口一提,但他的聲線忽然有點緊繃。
木質香的尾調裡能聞出些辛辣嗆鼻,掩藏在淡雅幹淨底下,好像有枯木在焚燒。
也許是因為太像了,這話從他嘴裡問出來,僅僅幾個字就能把人逼到角落。
“和你沒關系。”韓思回答冷淡,被逼到角落就索性圖窮匕見。
她飛快移開視線,捏緊傘柄,毫不客氣道:“下一個地鐵站我要下車,不然我就報警了。”
話都說到這種地步了,幾乎撕破臉皮的同時,也分割清楚兩人作為陌生人的界限。
那人果不其然輕聲應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