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話。
回來的路上她有點六神無主,甚至那段路是怎麼下車怎麼轉地鐵的記憶都渾渾噩噩,幸好大城市标志清楚,看清了也不至于會坐反。
下地鐵的時候,暴雨剛剛停歇,空氣裡是雨後青草的清新,又揉雜泥土上湧的腥。
那種木質香好像還萦繞在鼻尖,經過熟悉的便利店時,下意識往裡頭看了眼,隔着深夜安靜沒有車流的馬路,這次店面裡隻有店員一個人在整理貨架,顯得空蕩蕩。
視線回落的途中,她看見有個人站在便利店的邊上,路燈後頭的背光裡,又是暗黃色條紋格子的外套,大街上經常能看見的那款格子,不過在他身上卻莫名有種貴氣,他好像看見了韓思。
剛在車上不還是黑色外套麼,她這次難道是真瘋了?物理意義上的。
韓思認命般歎口氣,随着氣歎出去好像三魂六魄的又回來了,摸出手機琢磨了片刻,打字搜索“看到幻覺是不是精神病”“精神分裂的前期症狀”“看誰都像前任怎麼辦”。
仔細對比了下也不像精神分裂,再度擡頭時,那穿着格子外套的男人已經不見蹤影。
見鬼。
于是她又搜“看到死人是不是見鬼了?”“人死後會回來嗎?”
關聯搜索是“天星集團的神秘計劃——冷凍人複蘇,也許曾經成功過。”
帶着好奇打開,以為是科普向,結果越看越頭皮發麻,推測全往怪力亂神方向走,幾條評論還提及了陳渝亮之前說的,在天星死而複生工作組裡頭看到屍體那事兒,接着又是一條跟評信誓旦旦地說他真看到了死去很久的人,音容笑貌完全一模一樣,但沒敢上去相認。
這段路還好死不死地黑燈瞎火,隻有沒幾盞路燈還半死不活地亮着,涼風吹過樹梢簌簌,水滴從樹上的嘀嗒嘀嗒落下。
不禁加快了回家的腳步,就好像後面真的有東西在追。
韓思因毛骨悚然而關掉頁面,結果又有點不死心,她又打開拉到那條跟評,點擊頭像發起私聊。
“你真的看到死人複活了?”
暫時沒有回複。
邊走邊看手機,一路上憑着肌肉記憶總算到了家樓下,再看屏幕已經顯示接近十一點了。
樓底下的長凳子上坐着個阿姨,走近看有點眼熟。
是住在隔壁的胖阿姨,她在夜空下念念有詞,不知道的人要是猝不及防撞見了,隻怕得吓一跳以為撞精神病了。
夜深了空氣裡很安靜,雖然她語速快口齒含混,但仍能聽見幾句“求求我家寶貝快快安康”“求求我家寶貝明天複診順利”這類的祈求來回念叨。
韓思沒發出聲音,悄悄從她身後經過,腳步輕輕地上了樓。
這個阿姨沒有精神病,她做的菜還特别好吃,沒工作退休了空餘時間大把,她閑下來就喜歡對着小視頻軟件研究新菜譜,換着花樣做美食。
然而世間大多人都有着各自的不幸,然而大多數人又擁有着在面臨不幸後才會爆發出蓬勃的、對所愛之人的愛,她們比起過去更努力熱愛生活,并希望能用它來傳達堅持活着的信念。
阿姨女兒精神和身體健康上都出了點問題,所以從老家來到了S市,這個治療精神疾病最優秀的城市,他們租了間郊區小小的屋子,為了攢錢治病,他的丈夫也常年在外打工。
在韓思住進來的第一天,胖阿姨就很坦誠地說了這件事,手裡遞過來包塑料袋,袋子裡裝的是鼓鼓囊囊的糖果零食之類,她不大好意思地解釋要是半夜聽見有人在哭在尖叫不要害怕。
說話時她家的門剛好開着,韓思偶然向内一瞥,看見了個瘦得形銷骨立的女孩子。
今天,這個女孩竟破天荒地出了家門,她坐在門外的台階上,地面很髒灰撲撲的,所以她墊了個報紙在身下,見到韓思上樓,便往邊上挪了挪,留出一人通行的通道。
韓思經過的時候小聲提醒;“你媽媽好像在樓下。”
夜深人靜,女孩子的回答也很輕:“嗯,我在這裡能看見,我對不起她。”
聞言韓思也回頭看了眼,透過一條條豎直鐵條組成的防盜門,确實能看見一個有些佝偻的,胖胖的背影,以及層層樓房。
女孩抱着自己的膝蓋,完全不像是精神病人,卻像是一片被雨打風吹去的樹葉。
“韓思。”她突然叫住了韓思,“謝謝你,還有對不起,當時我住院了沒辦法站出來替你作證,你那段時間一定過得很痛苦。”
“我真的沒有你勇敢,你能走出來我卻一直留在原地,還拖累了我的爸爸媽媽。”
沒想到勇敢這樣的标簽也有一天能貼在她這個膽小鬼身上。
韓思停下腳步,歎了口氣:“我在經過你媽媽的時候,我聽見她在祈禱說我家寶寶快快安康。”今天歎的氣好像把靈魂都抽幹了。
她在女孩的邊上蹲下:“所以你千萬不要說喪氣話,也不要自責了,你的家人在全心全意愛着你,會沒事的。”
風刮過樹梢,簌簌的生機吹皺死水般安甯。
韓思的聲音柔和有力,隐約能聽見些溫柔的笑意:“再堅持一下吧陳歲安,觸底一定會反彈,就像善惡到頭一定有報。”
從蹲下後的角度望出去,剛好還能看見大片大片的夜空,烏雲被風卷走,雨後的夜空有細碎星辰閃爍。
昏暗的樓道燈看不清臉,卻能聽見陳歲安的回答微微有些哽咽,“嗯。”
那種在絕境裡爆發出的蓬勃愛意,讓破爛的生命得以苟延殘喘。
因為曾擁有過,所以她也能感同身受。
陳歲安又忽然道:“韓思,你知道嗎,你剛剛說話的時候,語音語調,都特像曾經站在你邊上的那個男生。”
“我聽我媽媽說了你和他分手的事情。要不要再考慮一下?他好像特别愛你,當時高三研學旅行的時候,他還給你放了超級大煙花。”
韓思龇牙咧嘴,關注點沒忍住有點歪:“你怎麼知道是給我放的?”
“HENS啊,拼一拼就能猜到。”
韓思咬牙切齒:“那你們都看到了?都知道了?”
“啊?不過也不多,就我們在酒店外面的幾個人看到了,十幾個吧。”
“……”
零零零那個丢人現眼的玩意兒。
看在他死都死了的份上,就不追究了。
她握在手裡甯願被紮傷也不肯放手的不僅僅是個電子蝴蝶,還是個死掉的電子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