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以為他會就此一路攻讀博士後,也有很多人認為他會選擇出國留學深造,但宋語熙哪一樣都沒做,碩士畢業後他不再潛心于學術,而是投入了工作崗位。
就連導師也覺得可惜,再三挽留。但他還是笑着拒絕了,原因很簡單,他更想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宋語熙打小共情能力就很強,有一陣子十六型人格的測試火遍全網,他閑得無聊也去跟風做題,結果“情感”一項占了快百分之九十,令他一度懷疑自己平時是否過于情緒化。
但是共情是一名合格的心理咨詢師必備的能力。這其實是一份并不輕松的職業,為來訪做心理疏導意味着他必須主動接受對方的情緒輸出,再運用一定技巧加上臨場發揮,憑借自身的理智給予對方正向反饋,從而潛移默化地改變來訪的消極狀态,幫助他們意識到問題所在,重建解決問題的自信。
往往一天下來,宋語熙下班之後什麼都沒精力幹,隻想睡覺。每月一次找同行去做心理咨詢,雷打不動,否則他自己會先患上精神疾病。
在敬業的宋咨詢師的全力以赴下,他負責的來訪狀況基本都比較穩定。但即便名聲在外,他的咨詢費用也不算非常高昂,這就導緻他變得更忙,成了業内知名的工作狂。
——結果卻出了這檔子事。
事實上,咨詢之外的時間,咨詢師與來訪者之間理應沒有瓜葛。作為專業人士,按照職業倫理,宋語熙本就不能過多關注來訪的個人生活。
但問題在于,他與死者并非簡單的咨訪關系。
因為良錦是他的高中校友。
上學時他就在宋語熙的隔壁班,宋語熙常年霸占理科年級第一的寶座,良錦則徘徊于他後面三到五名的位置,據說是因為語文閱讀經常做得驢唇不對馬嘴。
好在臨到高考前幾個月,良錦大約終于是悟了,在模拟考一舉奪得了第二的好成績,直到高考結束,穩穩地再也沒掉下來過。
畢竟不是誰都和宋語熙一樣,天生就是每科拉滿的六邊形戰士,語文分數能讓文科班的年級第一都望洋興歎。
一開始宋語熙也隻是知道有這麼個人,從身邊同學的口中,語氣或八卦或微妙,但評價幾乎是一邊倒地差。
良錦沒什麼朋友,而且似乎很喜歡觀察身邊的人,導緻很多學生不太喜歡他,和向來衆星捧月的宋語熙截然相反。
正因如此,兩人在高中基本沒什麼交集。即使後來上了同一所大學,他們卻分在了不同校區,漸漸地宋語熙就把這麼号人物忘在了腦後。
直到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的良錦出現在他們工作室。
再見面時宋語熙甚至沒能立刻認出來他,因為對方的變化實在太大了。高中時整一個書呆子形象,如今框架眼鏡、鍋蓋頭、長劉海統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Tony精心修剪過的發型、隐形眼鏡和亮晶晶的耳釘,那張清秀臉蛋上的優點終于被完全發掘了出來。
有一種蒙塵寶珠重現于世的驚豔感。
對方鳳眼一擡,分明是瞧着極不好惹的單眼皮,形狀和弧度卻恰到好處地漂亮。宋語熙看着他,半天沒反應過來。
于是良錦率先開了口:“宋語熙,好久不見。”
他居然還記得我,宋語熙有些納罕。
于是這段長期關系就此開始,又在其中一方割腕自殺那天戛然而止。
從此宋語熙再沒能睡過一個好覺。出于愧疚,他更加拼了命地工作麻痹自己,以此彌補内心的空虛和迷茫,一有時間就去接受心理咨詢。
但這仍然不能阻止他堕入自我懷疑的深淵。他始終信奉秉承的理念,真的正确嗎?
總而言之,良錦的死對于宋語熙的職業生涯是一個毀滅性的打擊。雖然他與死者非親非故,連朋友關系都稱不上,事後也沒有任何人譴責他——畢竟嚴格來說,這根本不能算他的責任。出事前良錦甚至沒有來過工作室,僅僅給他撥打了一個意義不明的電話,甚至不知為何,電話未接通卻再也沒有打過來第二次,随後轉頭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自殺。
可宋語熙就是無法從中獲得解脫,最終将自己束縛至死。
在電話無人接聽的15秒裡,良錦在想什麼?
——最終放棄向外界求救的時候,良錦又在想什麼?
這兩個問題讓他終日不得安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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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餐廳,半晌無言。宋語熙向來不是個吝啬的人,說挑最貴的就挑最貴的,直接把人領到了市内人均消費最高的一家烤魚店。
他輕車熟路地點了單,等服務員從他們這桌離開,才重新好整以暇地看向對面的青年。
“最近怎麼樣?”
“就那樣。”良錦含糊地回答,他對人多的環境本能地感到不安,選擇欲蓋彌彰地去拆自己的餐具。“你到底想說什麼?不要再賣關子了。”
男人習慣性地用指尖點了點桌面。須臾,朝他莞爾一笑。
“從今天開始,我們之間的咨訪關系到此為止。我是說,我不再向你提供咨詢了。”
被笑容晃了眼的良錦一頓。
哐啷啷,鋼質的筷子從手中脫落,摔在了桌面上。
“除此之外,我有一個請求。可能會冒犯到你,但希望你能接受。”
沒等他做出反應,宋語熙就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
“以後我們可以合住嗎?我沒有不良習慣,也不會打擾到你。”
“房租你定,多少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