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林淺溪常挂在嘴邊的近乎“何不食肉糜”般的話——人類的靈魂生來平等——滋養了她的這種妄念。
人類的靈魂生來平等,可出身為她們劃分好了嚴苛的,幾乎無法逾越的階層高下。大概是因為幸運,她遇到了林淺溪,莫名其妙成為了她的副官,又跟着她一路晉升。
她自知沒有顯赫的家室,如果走正規渠道,這輩子也不可能有機會進入第一軍區,成為真正的高級軍官。
站在獨棟别墅外,孟墨雨這麼想着,遲遲沒有開門。
她很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受邀參加今晚的晚宴,更清楚林先生希望自己告訴林淺溪什麼。
但她沒想到李會來找她。
羅斯德·李,這個人跟她沒什麼交集;至于跟林淺溪,她知道,上次姜瑜笙邀請林淺溪去梧桐莊園,李也去了。
她非常确信,那是羅斯德·李跟林淺溪唯一的一次見面。
在絕對的權力之下,個體的力量幾乎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
她同樣需要做出抉擇。
默默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她終于下定決心,伸手按在了指紋鎖上。電子屏上藍光閃了下,門鎖開了。
“墨雨?”
“啊……您回來了……”
……
孟墨雨還沒走出門廳,就聽到裡面一陣亂七八糟的腳步聲,還有抽屜開合聲。
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像是個家長,那種會說“我一出門你就開始看電視了是吧”的那種家長。
“嗯,我回來了。”這麼想着,她應了一句,繼續往裡走。
客廳裡,祁安和林淺溪正手忙腳亂得把桌上的草紙往抽屜裡塞,收拾好了之後又裝作若無其事一樣準備去迎一迎孟墨雨。
“這麼晚了,你們沒休息嗎?”
“我睡不着,我在等您。”祁安很老實得回答,緊接着好像又有點不好意思,把腦袋稍稍轉了一下。
孟墨雨知道她在想什麼:“段教授的事情很快就會解決的,但不會這麼快。轉移需要時間,我收到消息會告訴你們。”
祁安眼神飄忽得點點頭,林淺溪站在一邊摸摸頭,沒有跟孟墨雨對視。
“墨雨,謝謝你。我不知道怎麼感謝你才好,總之,這是我和祁安的想法,不管事情發展如何,我們一定不會連累你的。等這件事了結,我就去求林雲影,我知道你想繼續往上走,我會求他給你機會的。”
孟墨雨停下腳步,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順着她的目光也去看展示櫃上擺着的瓷瓶。
眼看孟墨雨不做聲,祁安眼睛四下亂瞄着,小心得開口說道:“孟副将,如果您覺得還不夠的話……”
“我的确覺得不夠,”将視線轉回林淺溪身上,孟墨雨平穩地說道,“你們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你們想跟段教授說幾句話,我可以辦到,但如果你們想帶段教授走,這件事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頓了頓,她又補了句:“即使你是林雲影的女兒。”
……
林淺溪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祁安則喪氣地垂下頭。
孟墨雨看着她們,四平八穩地繼續說:“我知道您是怎麼想的。您跟林家的血緣關系無法抹除,這件事即使發展到最壞的地步也不過是您低頭去求林總長。我知道您會想辦法保全我,所以我現在才會站在您面前。但您有沒有想過,您帶段教授離開,這件事的嚴重程度跟您在平叛戰争結束之後離開軍部是完全不同的。”
“我再直白一點問您,您真的想好了嗎?完全做好徹底失去林家的庇佑,成為一個罪犯的準備了嗎?”
“您确信您要跟您一直以來效力的政府站在對立面了嗎?”
……
想好了嗎?
林淺溪這個時候才徹底冷靜下來。一直以來,她自诩不靠林家的背景,可一路順風順水,這一切真的沒有家族的關系嗎?
誠然,如果事情走到最壞的一步,她可以求林雲影保下孟墨雨,但是代價呢?她心裡一直清楚,隻是她選擇性忽略了。
因為她之前沒想過自己是不是走到了不能後悔的地步。
林雲影不會為了一個人犧牲家族的利益,即使這個人是他的女兒。
她現在保全身邊人唯一的籌碼,是到了必要的時刻徹底跟林家割袍斷義。
她腦子裡混混沌沌的,一邊想着她是不是真的連累了孟墨雨,一邊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成為罪犯的“天賦”。
林家的血脈讓她痛苦,同樣卻也讓她變得“天真”。當她嘗試将自己完全從林家剝離出去時,她才真正感受到,原來上位者的權柄是這樣可怖而殘忍。
她以前從不考慮後果,因為她本就是上位者,是享受了這份權柄的剝削者。
作為既得利益者時,她痛恨這份強權,可想到可能失去這些利益,她竟感到恐慌。
“我想好了。”
正當她惶惶然時,耳邊傳來祁安沉靜的聲音。
“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站在夏星眠那邊,我覺得她們做的是正确的事。淺溪,如果你沒有想好,那你可以再考慮一下。孟副将說的沒錯,這一步走出去,就再也不能回頭了。淺溪,不管你怎麼選,我都會支持你。”
聽完祁安的話,林淺溪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孟墨雨先笑了:“不,我建議您還是再考慮考慮。因為現在,不能回頭的隻有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