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安昨晚休息的一點也不好,以至于她醒來時,十分罕見得想發脾氣。
在今天之前,她從來沒做過夢,所以她理所當然認為,自己是不會做夢的。最近她也一直在學習,學那些最基礎的,但議會不允許她了解的常識。
維持她運轉的并不是跟人類一樣的大腦,所以她沒有夢,這是很正常的。
可她昨晚偏偏做了個夢。
她夢到自己曾經最喜歡的那個遊戲。
在夢境裡,她還是那個俠客,除暴安良,扶危濟困;她去了最愛的大漠,銀鞍白馬,飒沓如流星。
這個夢太真實,真實到她腦袋裡出現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問題:究竟是誰在做夢?我到底是俠客,還是祁安呢?
議會需要一個好用的工具,于是他們叫我R55;教授希望我與衆不同,于是我成為了祁安。
可我究竟是誰?
我會不會既不是R55,也不是祁安?
或許我隻是個無名無姓的俠客,仗劍行千裡,遇不平則鳴。
“我是誰”是個太深奧的問題,祁安呆呆坐在床上,亂糟糟想了很多。
正因為她不知道自己是誰,所以她好像可以是任何人。
是祁安,是俠客;是蝴蝶,是玫瑰。
教授總是說,她應該用自己的心去看這個星系,但卻從來沒告訴她,她希望的祁安該是怎樣的人。
因為她對“祁安”沒有預設,所以祁安可以是祁安,也可以不是祁安。
夏星眠以前該給她套上項圈,可她隻是牽住了她的手。現在那雙溫柔的手松開了,于是她獲得了全部的自由。
原來“祁安”這個名字并不是教授送給她的禮物。
随自己的心意去為“祁安”這個名字賦予她喜歡的色彩才是。
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她想,自己昨晚想的大概都是錯的。
她不必糾結,不必瞻前顧後畏首畏尾,不必害怕自己做出了與夏星眠不同的決定。
從一開始,她的教授就沒有把她當成必須言聽計從的工具。
而且,她也相信自己看見了夏星眠。
夏星眠可以是高台上鍍了金的神像,也可以是坐在床邊為自己拭淚的人。
唯獨不會是躲在陰影裡的伥鬼。
她一刻也等不了了。段教授被議會囚禁,雖然孟墨雨說議會要保證她的人身安全,但對于祁安來說,她跟生死未蔔沒什麼兩樣;找到段教授,說不定還能弄清楚些跟夏星眠有關的線索,這件事很要緊。
——
打定主意,祁安猛地從床上跳了起來。她先是拿孟墨雨為她們準備的一次性通訊設備給夏星眠發了一條訊息——她其實不知道夏星眠現在還有沒有在用曾經的那個号碼,但她就是想要告訴夏星眠,不管别人怎麼想,祁安都會相信她。
接着她就像陣風一樣刮去了房間門口。
她恨不能現在拿個大喇叭出去喊,要告訴全星系夏星眠是一個多麼正直坦蕩的人。
可她門才推一半就受了挫——林淺溪正站在門口準備敲門,她這一推門,堅實的木制門闆“砰”一聲響,正正撞在林淺溪臉上。
毫無防備的林淺溪“嗷”一嗓子後退兩步,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
“你,你沒事吧?”祁安吓了一跳,趕忙上前,伸手想要看看林淺溪有沒有出血。
“沒事沒事……”林淺溪晃悠晃悠腦袋,小心翼翼地輕輕摸自己被撞到的鼻梁,“媽呀,你怎麼回事?開門也不出聲兒的!”
她們鬧出來的動靜可能大了點,睡在祁安對面的孟墨雨聽到聲音也出來了。
看到孟墨雨,祁安眼前一亮。她轉過身,急急說道:“孟副将,我……”
孟墨雨很平靜得沖祁安點點頭,又看旁邊疼得想掉眼淚但逞強捂着鼻子一聲不吭的林淺溪一眼。
“看起來,你們都想好了。”
祁安猛點頭:“我一定要幫段教授的,她還是夏星眠的老師呢!”
林淺溪則是輕輕吸了吸氣,用稍微打着顫的聲音說道:“沒辦法,我是個軍人,難道連我都要見死不救?”
“那跟我來書房吧,”孟墨雨看着呆呆站在原地的兩人,輕輕說道,“如果你們都想好了,那我有要緊的情報跟你們說。”
她說話時還是沒什麼表情,可挂在心裡搖搖欲墜的那塊石頭卻悄無聲息得落地了。
——
在她們走到書房門口時,祁安突然扯了扯孟墨雨的袖子。
孟墨雨眉心一跳。
“孟副将,我可以問問你那幅畫嗎?那是你買的嗎?”祁安站在二樓,又看到了那副挂在客廳牆上的奇詭的畫,終于還是沒忍住開口問了。
松了口氣,孟墨雨搖頭道:“不是。這是我租的房子,那幅畫一直挂着。怎麼了?”
“也沒什麼,就是……覺得奇怪。”
“這幅畫是屋主買的。我記得那個幫我租房子的士官說,屋主是個小姑娘,現在不在定海城區住了。”
祁安點點頭。
她心裡還是有疑惑,但顯然孟墨雨是解答不了的,索性不再問了。
——
走進了書房,孟墨雨反而沉默了。
她想跟祁安和林淺溪合作,要合作就免不了相互坦誠,但她要坦白的真相對于林淺溪來說未免顯得殘酷。
“我……我……”
很罕見,孟墨雨連續起了兩次頭,卻都沒把話接下去。
祁安疑惑得盯着孟墨雨。在她跟孟墨雨相處的這段時間裡,孟墨雨給她的感受一直是冷靜而沉穩的。就像是一把鋒利的手術刀,閃爍着銳利的寒光,不會有猶豫和退縮,永遠那麼直白而精準。
而眼下,這把鋒芒畢露的手術刀卻好似被誰磕了個口子,變成了一把帶着傷痕的鈍刀。
“我不知道我接下來想要坦誠告訴你們的事,林少将能不能接受,但是……”孟墨雨深呼吸幾次,終于下定決心,直直對上林淺溪的眼睛,“首先,林少将,您一直問我,是誰安排我到您身邊。是您的……是林雲影總長。”
孟墨雨昨晚做了無數假設,假設林淺溪知道了這件事會是什麼态度。可她沒想到的是,林淺溪隻是很平靜得點了點頭。
倒是祁安震驚得很,她瞪大了眼睛,愕然拽住林淺溪的衣袖:“什麼?她是你父親的人?那為什麼不能告訴你?”
林淺溪突如其來得被祁安“冒犯”了一下,倒也沒惱,隻淡淡說道:“首先,這位小同志,我不喜歡有人跟我說林雲影是我父親,你下次直接叫他大名就行;然後就是,他當然不會告訴我,像他那種控制欲強的老鬼,想要掌控别人的一舉一動,難道還要先跟被監視的人報個備?”
孟墨雨聽着林淺溪的話,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原來她已經知道了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