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鹿本以為解釋起來會有些尴尬,但沒想到才開口說了一句,遊俞就瞬間接受了她的說法,并表示是自己多心了。
雖然林鹿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到他那雙無辜而清澈的眼睛時,總會莫名升起一股負心漢似的愧疚感。但好在他很好哄,也非常善解人意,不會有太多情緒。
突然想到,自己最初還打算把遊俞甩給其他記者帶,甚至就在剛才還産生了建議他去文娛部的念頭,還好沒有真的這樣做。不然到時被他那雙眼睛一盯,指不定得多有負罪感呢。
林鹿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養精蓄銳。
過了好一會兒,遊俞才偷偷用餘光看向她。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說出那句話,其實他是想問小鹿怎麼出去采訪都沒叫上自己,是不是打算不帶他一起去了。結果一不小心把深埋在心底的話脫口而出。幸好小鹿并沒有太在意他這番奇怪的表述。
可是……可是小鹿這麼聰明的一個人,為什麼沒有察覺到那句話的不妥?
因為她根本就不在意你啊,所以壓根也不會把你說的話放在心上!在遊俞心底突然蹦出一個渾身散發着黑氣的小人大喊道。
不,不是的。小鹿、小鹿隻是和我一樣沒反應過來而已。又有個冒着白霧的小人反駁着。
兩道聲音開始激烈地争吵起來。
“小俞,快到了提醒我一聲,我先眯一會兒”,林鹿側了個身,背對着遊俞呢喃道。
她不是在意我,也不是不在意我。她隻是最在意她的工作。
得出這個結論後,腦海裡喋喋不休的聲音瞬間消失了。隻剩遊俞一人孤零零站在識海裡,他想,沒關系,我在意她就夠了,像此前的六年間一樣。
遊俞嘴角扯出一個笑,輕聲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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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台的公車在不太平坦的小路彎彎繞繞,最後停在了一個村口。
“王叔,辛苦您在這兒等一下我們了”,林鹿跟司機交代完後,便随即拿上話筒和遊俞下了車,遊俞背着攝像機,快步跑到後備箱拖出三腳架。
這裡是一片自建房,每個平房前面都有一片空地,有的修砌成水泥地停上自家的小汽車,有的還保持着最原始的土地用來種菜種樹。下午一點鐘,許是人們都在家午休,村裡幾乎聽不到一點聲音,一派祥和安甯的景象。
一隻幹瘦的狸花貓不知從哪兒竄出來,在林鹿面前蹬直前爪伸了個懶腰,然後豎起高高的尾巴,緊貼着她的小腿慢慢悠悠地鑽進菜地裡。偶有幾個孩子騎着小小的腳踏車路過,呼朋引伴喧鬧一陣後,很快又消失在另一條巷子。
林鹿和遊俞在一個比較偏僻的平房前停下腳步。
與周圍一圈大門緊閉的鄰居不同,這戶大門大敞着,門檻上全是深淺不一的泥鞋印,一個兩鬓蒼白的老婦人正靠在門口的竹椅上休憩,也不知是夢見了什麼,她布滿壽斑的臉上眉頭緊鎖,顯得一張臉越發皺巴巴的。
再三确認了受害者家屬的具體信息後,林鹿往屋内張望幾眼,最終還是在老人面前躬下身子,猶豫着如何開口。
一個4、5歲左右的小男孩從門後探出小半個腦袋,怯生生地看向二人。
林鹿小聲問道:“弟弟,你爸爸媽媽在家嗎?”
話音未落,小男孩扭頭向屋内跑去。
林鹿和相機後的遊俞面面相觑。
這時,一道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女人像風一樣卷起水泥地上一層灰。
女人看到遊俞肩上扛着的攝像機愣了神,林鹿忙上前說道:“您好,我們是花城電視台的記者”。
林鹿明顯感覺到,女人聽到這句話後疲憊無神的雙眼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她伸出手掌擋住林鹿接下來的話,然後拉了一下站在她身後的小兒子,“去,叫你奶奶回樓上睡去”。
把家裡小孩和老人都支開後,張芳才邀請二人進屋。
她把堂屋的吊扇打開,又從後院搬來兩隻紅色塑料椅,有些局促地說:“坐,坐。這幾天家裡沒人收拾,沙發上堆滿了東西”。
她搓了搓手,眼神中帶着一絲期許,“是不是我女兒找到了?她人呢?為什麼是記者來了,不是110嗎?”
正在門後支三腳架的遊俞手上一頓,下意識看向林鹿。隻見林鹿将張芳引到椅子上穩穩坐下,稍微挪開對面的另一隻塑料椅,微屈膝握緊張芳的雙手,聲音極輕地說道:“張芳姐,您女兒雯雯她......不幸遇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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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的麻子,今天不撕爛他這逼嘴,老子不姓段!”段輝宗怒氣沖沖地往家裡跑,他要拿膠布把麻子那張惡毒的嘴粘得嚴嚴實實,以後想要撕下來都得掉一層皮那種。
簡直太可惡了!從女兒失蹤這七天來,他幾乎頭沒沾過枕頭,每天中午吃一頓飯就跑出去沒日沒夜地到處找人。今天剛走到村口,就聽到彭大媽坐在自家門口和幾個老太太閑聊,說什麼“聽說段家的女兒已經死了”。
他當場氣得恨不得把她家凳子全踹飛了,一打聽才知道這話是從跟他一直不對付的麻子嘴裡傳出來的。
“這話怎麼能瞎說呢對吧!但是他說的可吓人了,說前幾天那個碎屍的新聞裡播的就是你家……”
段輝宗沒有聽完這些危言聳聽的無稽之談,直接飛奔回家,憤怒地自言自語:今天一定要給麻子一個教訓,媽的再惡毒沖他來,怎麼能詛咒孩子!
他沾滿泥土的膠鞋在木門檻上留下一道重重的印子,蓋住了一小部分已經幹枯結塊的泥印,他踏進家門,泥塊被碾壓成細碎的粉塵堆積在門檻邊角處。
“小芳!給我把箱子裡的強力膠布拿出來一下!”
段輝宗一走到堂屋,就看到屋内還有兩個陌生的年輕人,“你們是什麼人?”
屋内的三人同時望過去。
男人站在屋門口,高高壯壯的身體擋住了一大半的陽光,影子如龐然大物般将林鹿整個人都籠罩起來。
林鹿攙扶着崩潰到近乎癱軟的張芳,一時騰不出身子去迎這個看起來很不好惹的男主人。隻能簡單幾句向段輝宗解釋他們的身份以及告知段雯雯的境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