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前,南陲村外的野山頭。
姜醉眠從柔軟草地上爬起來,活動了兩下腿骨。
日頭西沉,撥弄了兩下竹簍裡的草藥,她也準備下山了。
今日運氣不錯,鎮上藥鋪掌櫃提起過的蟲草,居然還真的被她苦心尋到。
蟲草珍貴,随意拿去鎮上藥鋪詢價,一根少說也能賣上五百文。
可惜今日她走遍了大半座山也隻挖着一根,隻得明日換座山頭再尋。
下山路難走,林中草木茂盛,能沒過半人高,若無經驗者,很容易在這林子中迷路。
可姜醉眠對此路再熟悉不過,她每日上山采草藥,去鎮上賣了補貼家用,閉着眼睛她都能識得下山路。
不過今日似乎有些不同,方才還是豔陽大作,烈日當空,轉眼間陰郁天色緩緩壓下,濃雲滾滾自東疾掠,濕黏冷風裹挾着一股凜冽血腥直撲面鼻。
哪來的血腥味?
姜醉眠定睛往不遠處的草葉叢中望,林風乍起,草木折腰,隐約顯露出暗藏玄機。
裡面竟然趴着具死屍。
四周昏天暗地,嗚呼風嘯如野獸哀嚎,吹得人毛骨悚然。
姜醉眠壯着膽子往前走了兩步,看清那死屍身高約九尺,身着玄色錦袍,看着不像普通農戶。
她無意多管閑事,捏緊裙邊,正要從屍體身旁跑過去,誰知一股強勁力道忽然從後方拉住了她的裙角。
她頓時停住了腳步,單薄後背挺得筆直,顫巍巍抖了兩下後,緩緩回頭,瞧見了一隻松竹骨節般纖長勁瘦的手。
青白手背筋絡暴起,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幾乎要将粗麻裙角扯爛。
“死屍”擡頭,散落發絲被草泥血污黏在臉龐,滿面髒亂泥垢,看不出原本面目。
唯有一雙狹長收緊的鳳眸,漆黑淩厲,帶着與生俱來的強勢威壓和震懾,上挑着與面無血色的少女對視一眼。
美眸登時瞪圓,姜醉眠顫巍巍将自己的衣裙往外拽,可惜力氣卻不如這“死屍”大,竟然拽不動分毫。
“你,你要幹什麼?”
那“死屍”從袖口緩緩掏出個東西來,姜醉眠定睛一看,竟是兩張五千兩的銀票。
“下,山。”
可能是不知昏迷了多久,“死屍”嗓音片沙,氣若遊絲。
姜醉眠懂了,這一萬兩便是要自己帶他下山的報酬,但是還沒等她回話,面前的人就又昏了過去。
姜醉眠立在原地沉默掙紮了半晌,最後還是歎了口氣,将竹簍摘了下來。
她找到壓在最下面的那棵蟲草,塞進他口中。
“當是你自己花錢買的。”
雨勢漸漸變大,她這才注意到雨水已将他滿面血污沖掉些,露出底下慘白如紙的一張俊臉。
即使閉着雙眼,也能看得出流利狹長的眼型走勢,鋒利如刀削般的眼尾銳得像把利刃,睜開時寒霜凝雪,氣勢淩人,高冷矜貴的像俯視蝼蟻衆生的殺神。
伴着濃黑如墨的眉鬓,高挺筆直的鼻梁,薄削無情的雙唇......
隻一眼,便能肯定這絕不是農田莊戶能養出的絕佳皮相。
還有他身上的錦衣布料當真特殊,摸起來順滑無比,想來也價值非凡。
姜醉眠沒工夫多想,趁着真正暴風雨還沒到來之前,把人一步步拖下了山。
到家之後,天色已然盡黑,雨勢不減,頗有愈大趨勢。
隻有楊月櫻下學在家,叔父叔母應該還在地裡忙着收糧。
農院不大,隻有三間瓦房,一間是吃飯的堂屋,叔父和叔母一間,姜醉眠和楊月櫻一間。
現下平白多了個男人,姜醉眠直接将人拖到了柴房去。
楊月櫻聽到柴房動靜,撐了紙傘過來。
“阿眠,你今日上山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是不是被雨淋濕了?我煮了些姜湯,你快換了衣物去喝些。”
剛進柴房,楊月櫻險些驚叫出聲。
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躺在草席上不說,胸前衣衫還已經被姜醉眠解開了大半。
“阿眠!你,你在作什麼?!”
姜醉眠挽起袖口,纖白柔美的雙手瞧着不似農戶出身。
她眨了下眼睛,應道:“扒他衣物。”
楊月櫻聽言,耳根都紅了些:“這是何人?”
“我也不知,隻是在山上采藥時意外遇見的,他給了我些銀錢,托我帶他下山。”
楊月櫻見他傷口駭人,問道:“那他醒了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姜醉眠給那人喂了幾口湯藥,淡然道:“不會,這藥能讓他幾日内都體虛無力,連院子裡的雞都比不上的。”
楊月櫻放心下來:“怎麼說也是一條人命,咱們總不能見死不救不是。爹娘可能快要回來了,我先去煮飯罷,你快些将衣物換下來,别生了風寒,姜湯我給你留着了,要趁熱喝。”
姜醉眠彎了彎眉眼:“好阿櫻,你對我最好了。”
楊月櫻溫柔一笑,轉身出了柴房。
姜醉眠将他左胸上方那個黑洞洞的血窟窿敷上藥渣,再拿幹淨的布料包紮好,恰好濕透的黑衣也被火烘幹了,便又将他的衣物重新穿好。
黑衣蓋好最後一條縫隙,流暢漂亮的噴薄肌肉在眼前消失。
下一秒,她的手腕卻被人猛然攥住。
瓊玉似的幾根長指,仿佛想将掌心裡這溫熱柔軟的腕骨直接折斷了去。
草席上的人竟然微微掀開了眼,輕飄飄斜睨過來一瞥,諱莫如深的眸色讓人有些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