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西斜,承乾宮主管宦官元澄站在殿外,在殿外拉出一條極長的影子。
承乾宮的門已經關了一日,議事大臣們也在殿内議了一日,仍是争論不休。元澄眼觀鼻鼻觀心充耳不聞,仍有一些“繼位不正”“篡位”等字眼飄出來,還夾雜着皇上的責罵。
“簡直荒謬!朕養着你們禦史台是讓你們白吃飯的嗎!”
陸珩把手中的折子狠狠摔在地上,神色冷峻。
“陛下息怒。”
躬身啟奏的禦史中丞早已大汗淋漓,兩股戰戰,此刻他隻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緣是最近城裡流行一種童謠,細細解讀一番,竟是譏諷當今聖上德不配位,殺死先帝篡位登基。
童謠傳播速度極快,不到一天城郊的孩童們都開始傳唱起來,如今勢頭愈演愈烈。禦史台得知已晚,來不及去遏制流言,隻能硬着頭皮把折子呈上來。
陸珩環視一圈坐立難安的大臣們,冷冷地開口:“衆愛卿可有什麼見解?”
幾人面面相觑,卻無一人敢率先開口。
“哎呀!”
不知是誰突然掉了凳,打破了這片寂靜。他隻好自認倒黴地爬起來,聲音還帶着些顫抖,“回禀陛下,當朝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陛下賢明,臣等有目共睹。這等無知小兒的童謠,顯然是在颠倒黑白……”
隻見他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贊詞,卻始終避重就輕。陸珩怒極反笑,打斷了他:“所以愛卿覺得該如何處置?”
“臣……臣認為,小兒無辜,還得徐徐圖之……”
“行了,去戶部把這個月的俸祿領了,你可以告老還鄉了,”陸珩的耐心有限,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敲着桌面,“其他人呢?”
這時衆人頓時醒悟,開始七嘴八舌起來。
“臣認為應該殺雞儆猴!把那幾個無知小兒殺了,流言自然就無了!”
“臣認為劉大人殺雞儆猴此舉不妥,這不就坐實了陛下嗜殺的性格嗎?”
“臣認為子不教父之過,必定是家裡的長輩教唆……”
陸珩被吵得頭疼,這一群明哲保身的老家夥,怎麼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捏了捏眉心,“行了。楊中丞,你趕緊調查清楚謠言的來龍去脈,于指揮使全力配合禦史台。務必掘地三尺把散播謠言者揪出來。”
“臣遵旨。”
“元澄?”
西洋鐘敲了十七下,殿内終于傳來聲響,殿門被打開,疲憊不堪的大臣們相繼走了出來,元澄趕忙小跑進殿。
殿内,陸珩仍坐在書案前,桌面上左右分疊着數摞奏折,地上也散落了好幾本。他剛撂下狼毫,一雙深邃的眸子顯露出些許疲憊。
元澄奉上一碗明前剛采摘的陽羨雪芽。
“官家,如今已是申時。可要傳膳?”
陸珩品了口茶,想起早上起身時纏着他的楚宜岚,關切道:“今日楚貴妃如何?”
“啟禀官家,貴妃娘娘情況安好,太醫院送去的安胎藥也服下了。”
正在地上收拾的元澄回話。
“今日便去崇華殿吧,”陸珩欲起身,沒等到元澄回應,卻看見了他欲言又止的眼神,“還有何事?”
“啟禀官家,貴妃娘娘身邊的宮人來請官家前去用膳,說是肚子裡的皇兒想父皇了。”
這楚宜岚也是頗任性,昨夜剛搶了後宮新寵的恩澤,今天明知是官家必進崇華殿的日子,還特地請陸珩去用膳,明擺着是與中宮作對。
陸珩雖然格外憐惜楚宜岚,今日卻不打算由着她的性子來,“你去告訴貴妃,既然皇兒思念朕,就多吃點,快快長大,早日為父皇分憂,”陸珩掠過元澄,徑直出了門,“走吧,去崇華殿。”
“皇上起駕——”
崇華殿内。
輕煙自鎏金銀竹節博山爐中袅袅而出,謝辭倚在軟榻上,青絲散落在肩頭,左手撐着頭,右手仍握着書冊,眼皮早已耷拉下去,陷入昏昏沉沉的睡夢之中。陸珩走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美人秋困圖。
侍奉的宮人悉數被留在殿外,陸珩放輕了腳步聲,悄悄靠近軟榻,倏然抽走了謝辭手中的書冊。
謝辭霎時被驚醒,睜眼便看見了陸珩極近的臉。
“官家進殿怎不讓人通報?吓得妾身心慌。”
陸珩一撩下裳,坐在她身邊,翻起剛抽走的書冊來。
“怎麼,驚擾你的美夢了?”
“還未睡着,何談美夢?”
謝辭直起腰,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西洋鐘,“官家可是來用膳的?纖雲,去看看小廚房菜備得如何了。”
謝辭逐漸從睡夢中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