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天來得晚。
司林苑忙了整整一個月,日日夜夜在暖房中催育鮮花,又加以精心呵護,才得以讓百花在今日如期綻放。此刻,一盆盆輕綻羞顔的嬌花被宮人們從花房裡搬出來,錯落有緻地擺放在後苑中,好不熱鬧。
依着往年的規矩,花朝節要完成拜花神、賞紅、做花糕三個環節,一天才算結束。拜花神與做花糕皆是字面意思,一看便知;而賞紅,不僅要賞花品花,還要寫些贊頌百花的詩詞作為祀奉給花神的禮物。
東風拂面,淩寒漸退。宮裡的嫔妃今日都出來湊熱鬧,宮外受邀的貴婦也多數前來。萬物複蘇的鮮活感染了衆人,今日大家少了幾分拘束,多了幾分活潑。
此刻,謝辭已率領衆人拜過花神。
今日不拘泥于禮節,大家各自領了寫詩的紅綢後,三五成群流連在禦花園中賞起花來。
為了不打攪大家的興緻,謝辭向來是不參與賞花的,她與錦姒在亭中,偷得片刻休憩。
上華亭位置極好,被掩蓋在假山流水後,地勢較高,園中人不太能看清亭中光景,而坐在亭中卻能遍覽禦花園的春光。
錦姒陪坐在旁,始終沒有閑下來。她手指翻飛,耐心打理着寫滿詩詞的一條條紅綢,依次在承盤中排開。這些紅綢待會将由謝辭親手挂在桃樹上,祈求來年風調雨順。
謝辭一日未進食,趁着這會兒在亭中歇息的空,方才用了些點心。吃了點東西,謝辭逐漸恢複了精神,這才覺得百無聊賴,開始四處張望起來。
從上華亭眺望遠處,姹紫嫣紅開遍。園中不知是人比花嬌,還是花襯人面,總之是良辰美景,賞心悅目。
“許久沒有到後苑中走走,也不知今年的花兒開得這麼好。”錦姒一邊手上忙着,一邊與謝辭搭話。
“是啊,春光短暫。不能到城外走走,在宮裡看看花也是極好的。青雲山的花兒開得沒有宮中早,亦沒有宮中的品種這麼多,不過是些山間野花,當時我也覺得好看極了。如今想想,還是自己沒見過世面。”兩相對比之下,謝辭不由得自嘲起來。
“山上有山上的好,宮中有宮中的好,不同時候欣賞不同的花,妾身倒是羨慕娘娘還能對比,妾身隻見過這宮裡的花。”
“山中的花确實很不一樣,開得漫山遍野,雖然細小但十分堅韌,種子一飄灑,來年就是一山坡的花。說起來,我也有些懷念了。”
宮中嬌養的盆花始終是比不上山中肆意綻放的野花的。這句話謝辭沒有說出口,隻在心裡默默歎息。
欣賞了好一會兒春光,日頭逐漸曬過來,晃得謝辭睜不開眼。
纖雲見謝辭揉了揉眼睛,忙示意宮人把屏風挪過來,“快把屏風挪到娘娘面前來,别讓太陽刺傷娘娘的眼睛。”
忽然一陣風吹過,一朵浮雲飄來,遮住了耀眼的太陽,在謝辭眼前投下一片陰影。謝辭擡擡手,讓屏風仍立在原處。她眨眨眼睛放松了會兒,定睛一看,忽然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女子着一身黛藍卷草紋百疊裙孑立在杏樹下,杏花未開,隻有幾根破敗的枯枝投射在朱牆之上。偶有幾片被風吹落的嫩葉落在祁靖珏身上,她置若罔聞,任由它們落滿肩頭。
這一人一樹的寂寥感,與周遭一片綠肥紅瘦比肩顯得格格不入。
謝辭盯着她愣了許久,錦姒也察覺到了。她扭過頭來,順着謝辭的眼神找尋,不一會兒就發現了吸引謝辭注意的那個身影。
“娘娘從前在花朝節未見過永平郡主罷?往年這會兒她已回了青州,今年老王妃身子不适不能啟程,淮南王府便在上京多耽擱了些時日,帖子也發給永平郡主了。妾身以為郡主事多,不會抽空來參加的,沒想到今兒也來了。”錦姒見謝辭眼神猶疑,出言解釋道。
“原來如此。怪不得從前從未見過郡主,我道這個身影既熟悉又陌生。”
謝辭眼神微眯,似乎察覺到了些危險的信号。無事不登三寶殿,祁靖珏既然進了宮,肯定是預謀有所行動。隻是和自己有關嗎?謝辭不清楚。
“現在天氣暖起來了,路也好走了,估摸着沒多久郡主也要返程了。”
錦姒随口一說,卻正中謝辭下懷。
返程?今年祁靖珏還會返程嗎?大事未成,怕是老王妃的病情也是她用來拖延的理由罷了。
話語剛落,祁靖珏便轉過身來,與亭中兩人遙遙對視。她不卑不亢地行了個禮,笑得自然又大方。
隻見祁靖珏與身邊的侍女嘀咕兩句,不一會兒那侍女就到了亭中。
“參加皇後娘娘、貴妃娘娘,我是郡主身邊貼身伺候的蘭英。郡主說難得遇上二位娘娘,想到亭中一叙,不知會不會叨擾二位?”蘭英開口道。
謝辭料想祁靖珏并不是來閑談的,她估摸着還是要找自己細說上元節一事。
她正愁着怎麼支開錦姒,錦姒見謝辭表情為難,猜出二人約莫有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