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裡接踵而至的意外永遠不會給人類留下準備時間。

瑪瑙感受到遲來的恐懼，她跌跌撞撞跑進光裡，一頭撞上陌生的胸膛。

巨蛇低下頭。

它的身體在進化過程中排列重組，鋼鐵在這次交鋒中占據優勢，得以成為構成軀體的主要因素。一條由精鋼造就的脊椎每隔兩個關節就延伸出一對錐形骨刺，尾巴是泛着寒光的鋼刃，圓潤的腦袋進化後線條更為銳利，碩大的紅眼正一眨不眨地注視瑪瑙。

誰都沒出聲。

瑪瑙把臉埋在大鋼蛇的腹部，“糟透了。”

黑曜想嗚嗚兩聲，張嘴時才發現自己進化後的一排白牙又尖又利，一副反派嘴臉。它不習慣地扭了下身體，六面體的尾巴尖輕輕一劃，削斷一截手腕粗的迎春花木。

黑曜這下徹底不敢動了。

它想，它要是有手就好了，可以伸出雙臂，給傷心的人類一個擁抱。

又或者，它會說話就好了，可以吐露真誠的話語，告訴她不用怕。無論外形怎麼變化，它都是黑曜，屬于瑪瑙的黑曜。

雷吉奇卡斯可以做到的事，現在的大鋼蛇做不到。

“糟透了。”瑪瑙又說了一遍，慢慢擡頭，露出撞紅的額頭，指尖捏着凸起的脊骨，順着紋路摩挲，嗓音發悶，“如果你……如果連你都準備好迎接新的生活，那我不也隻能繼續向前走了嗎？”

世界永遠在變化，沒人能一直等她。

她聽見大鋼蛇身軀裡沉悶的心跳，像記載時間的鐘表指針轉動，輕聲催促着她。

瑪瑙的臉壓在鋼岩上，柔軟的臉頰擠出一塊，終于下定決心，露出一個有些釋然的笑容，“進化日快樂，黑曜。”

她也要向前走了。

這句話像點燃的導火索，大鋼蛇的尾巴飛快纏了過來，瑪瑙被壓在地上，用對大鋼蛇來說太過微弱的力量推它的大腦袋，笑着說：“等等、你想勒住我嗎？别用這麼大力氣。”

黑曜慢吞吞地松綁，接觸的地方能感受到人類溫暖的體溫。鋼蛇緩慢地将這點溫度納入身體，期待保存更久。

就算沒有雙臂和語言，蛇也有蛇能做到的事。

回程的路很好走。

大岩蛇進化後的速度雖然慢了下來，但瑪瑙帶上了石偶。

她對石偶發出邀請：“你對外面的世界很感興趣吧？一起去地上看看。”

石偶在不變之石消失後就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它請夢幻代為轉達。它雖然好奇，但并不想和人類有太多接觸，隻想一動不動地待在某個地方。

瑪瑙自信保證，“交給我吧！”

于是石偶加入了隊伍。

攀上懸崖，穿越荒野和戈壁，石偶像個不知疲憊的機械人，連續行進一夜，在天空剛浮起一道魚肚白時，避開人群，來到了歐魯德朗城的後花園。

“就是這！”

瑪瑙從石偶肩頭一躍而下，指揮大鋼蛇吃掉花園中心雷吉奇卡斯的石雕，再讓石偶坐好擺出相同的姿勢，做壞事時沒有半點心虛。

她在琳醫生家闖的禍也不是一件兩件了，之後再和琳醫生解釋就行。琳醫生讓她去找雷吉奇卡斯問答案，她不但問，還把雷吉奇卡斯本人——的一半帶了回來，怎麼想都是件好事……吧？

石偶實現願望，琳醫生得到答案，夢幻在城堡裡有了同伴，瑪瑙則順手做了件好人好事。

一箭四雕！

瑪瑙把石偶安頓好，揮揮手趕往音樂典禮的會場。

路上她找了個衛生間換上對戰時的禮服，霧綠的紗裙裙擺綴着銀絲勾勒的迎春花，頸間不知名材質的小哨子随風搖晃。

音樂典禮在廣場上舉辦，此時已經有了些遊客在觀賞區駐足。

铛——铛——

報時的鐘聲自塔樓響起，瑪瑙深吸一口氣，挺胸擡頭，從後方款步入場，視線在台下的人群中一掃而過。

她看到了琳醫生。

瑪瑙煙綠的眼含着半抹笑意，蝴蝶振翅般眨了眨。她如約回來了。

她還看到了在魔術團台上、在寶可夢對戰時有過交鋒的一頭紅發的魔術師莉娜。

對方站在會場的邊際，倚牆而戰。距離太遠，瑪瑙看不清她的神色，從始至終她也沒搞懂對方的意圖。

再往前，登上幾節臨時撐起的站台。瑪瑙能看見在後花園靜坐的石偶。

她想起最後和石偶的對話。

瑪瑙問：“樹之心到底是什麼？”

石偶回答，是夢幻做的玩具。

用了世界初始之樹的一部分、仿照地底迎春花雕琢成項鍊，又用雷吉奇卡斯創作石偶餘下的石料做了吊墜，很多年前就送給了一位喜歡的人類，沒想到會被當做傳家寶一般流傳下來。

瑪瑙：“有什麼效果嗎？”

石偶笑了，沒什麼特别的用處。隻是……

瑪瑙站在表演台的正中央。

她的兩側，有手持不同樂器、穿着各異的人們，拿手風琴的、拉小提琴的、吹小号的……全場的目光彙聚于此，他們等待着瑪瑙用哨子吹出第一個音節，以宣布初始之日慶典最後一天的開始。

瑪瑙鼓足了勁兒。

風送進漆黑的哨口，拍打裡面的凸起，從另一端的開口送出。

一道氣勢恢宏、威吓四方的難聽聲音，很難描述。硬要說的話，像是爆竹裡沒被點燃的啞炮，漏風的窗戶，癟掉的汽車輪胎……給人很遺憾的感覺。

全場寂靜。幾個站在最前排的羅塔街居民最先繃不住，笑開了，他們推搡着，說些“今年還是這麼難聽”的抱怨話，急促的小号聲蓋過他們的笑聲，歡快的手風琴随之響起。

石偶也聽到了哨聲，忍不住哈哈大笑。

樹之心沒什麼特别的用處，隻是能發出雷吉奇卡斯唱歌的聲音，隻是雷吉奇卡斯用這種難聽的曲子安慰過巨樹，隻是它臨走前說要去别的需要歌聲的地方唱歌。

抛開傳說與力量的美化，雷吉奇卡斯也隻是個笨拙愚蠢的寶可夢，也隻是個幸福的寶可夢。

有人願意聽它唱歌。

今年的主唱是由吉利蛋和胖丁組成的樂隊，中間個頭最大的胖丁唱嗨了，激昂的曲調變成昏昏欲睡的催眠曲，前排睡倒一大片遊客。

于是第二輪表演的夢妖和夢妖魔不滿地發動了食夢。

會場鬧作一團，瑪瑙在後台見到了琳醫生，老太太難得露出了一個笑容，“這才是初始之日。”

人與寶可夢在樹下嬉戲，遠離戰争，遠離隔閡，隻為歌頌太陽照常升起，新的一天到來。

石偶成功留在了歐魯德朗城，琳醫生沒說什麼，隻是又在後花園石雕外圍加了一圈護欄，防止有遊客忍不住去摳雷吉奇卡斯腳上的青苔帶回家當紀念品。

夢幻還是常常流連在羅塔街與歐魯德朗城之間，偷吃商家的糖果，時不時變身成别的寶可夢的樣子惡作劇。隻不過這次，除了琳醫生外，它有了新的分享對象。

二代的世界初始之樹與二代的雷吉奇卡斯，還會一直守護歐魯德朗城。

瑪瑙離開的那天，琳醫生特地送她到城門。

琳醫生帶了些自己種的草藥，囑咐瑪瑙倘若黑曜吃壞肚子，又該服用那種草藥。老太太很執拗，對待草藥也很認真，要求瑪瑙一個步驟都不落地複述。

發現瑪瑙真的都記住後，她的神色才緩和下來，“孩子，羅塔街永遠歡迎你。”

"或許未來你還會遇到很多靠自己解決不了的事情，那時候就相信你的寶可夢們吧。"

琳醫生語重心長，“你們一定是為了能夠一起快樂地活在世界上才相遇的。”

瑪瑙點頭，鄭重道謝，直到目送琳醫生回到城中才轉身離開。

這一趟旅行，瑪瑙解開了黑曜身上的奧秘，遭遇了未知的敵人紅珊瑚魔術團。她認識了一些人，又同一些人告别，現在——

她出來的太久，是時候回家了。

【第一卷聯結天地之樹與雷吉奇卡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