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可利和瑪瑙在賽場中央握手。
他姿态閑适,儀表堂堂,陽光灑在他的臉龐上,将他眼底的笑意映照得一覽無餘。
右手與右手相握,在這個距離很近的位置,他能看清瑪瑙穿着他提前準備好的登台服。
襯衣的紐扣□□地扣到最上方,領結的角度完美無缺,薄針織衫衣袖的下垂感也很不錯。她有些卷的粉發在腦後紮成一個丸子,發卡上鑲嵌的彩色玻璃折射着星星點點的光。
但米可利還是在握手結束後選擇伸手,替瑪瑙拍走肩膀上的并不存在的灰塵,“你怪過我嗎?”
“……師傅?”
米可利借着這個動作關了别在領口處的麥克風,用隻有他們二人能聽見的音量說,“你在網絡上遭人非議時,我沒有替你說話。你一蹶不振時,我亦無動于衷。”
瑪瑙懵懂地擡頭看他,不明白這莫須有的指責為何會在賽場上被突然提出。
“不管你怎麼想,我的回答都是确定的。”米可利低聲笑了笑,不需要瑪瑙的回答,“這麼點小事都解決不了,還怎麼當我米可利的徒弟?”
攝像機對準這一幕。
“你注定要到更大的舞台上去,暴露在更多人的視野之中,承受更多人的非議與猜疑。”
“而我樂于給你搭建這樣一個舞台。”
他的掌心沉甸甸地壓在瑪瑙的肩膀上,碧綠的眼瞳眯起,“戰勝我,或者淪為我優雅勝利的陪襯吧。”
瑪瑙握住米可利的手腕,“師傅。”
她的眼瞳自下而上與米可利對視。瑪瑙的眼睛很圓,看人時又喜歡笑,以至于某些時候她話語裡的攻擊性常常被聽者忽略。
“聽不懂你的意思。”瑪瑙一點一點移開米可利的手,用上了些許力道,“這是你的米可利杯,你為什麼說這樣的話?”
她在“你的”這兩個字上用了重音。
麥克風重新别回領口,未盡的話咽回心底。瑪瑙和米可利在裁判的指揮下站上各自的對戰台,緊接着中央場地像自動門一樣展開,露出下方幾米深的寬闊水池。
瑪瑙惱于米可利輕佻的态度。她知道米可利杯是米可利的心血,是他畢生追求的美學裡最大的一塊拼圖。既然之前米可利都沉默以對,也認可了她的成長,那為什麼非得、非得是現在——
冒着米可利杯被她搞砸的風險,來推她一把?
沒說明白的事情,用寶可夢對戰來理解吧。
瑪瑙擲出了屬于美納斯的精靈球。
月光在水池裡舒展身體。海裡的水是自由的波濤,水池裡的水則是一灘死水,所有的波浪都由個體攪動,每一次律動都堂而皇之地強調另一隻美納斯的存在。
觀衆席上爆發一陣小小的歡呼。
兩隻美麗的美納斯對戰真是足夠引人注目的噱頭,洛托姆架着攝像機聚焦,将美納斯對峙的神色忠實地轉播到更大的熒幕上。
它們太過相似了。
同一種屬性,同一種性别,同一種種族。它們的訓練家相互交好,一位追逐着另一位,一位指導着另一位,以至于潛移默化下它們所掌握的技能都如此相似。
水炮、暴風雪、龍之波動、自我再生。
瑪瑙默背對手的技能。三個不同屬性的攻擊招式,一個回複類招式,和月光的招式分配是一樣的。
師徒二人在對戰上展現了足夠多的默契。
先是水炮與水炮的正面對轟,激濺的水花如同四散的雨點砸入泳池,沒有寶可夢在這一招中占到半分便宜。米可利率先變招,暴風雪呼嘯而來,将一半的水面凍結成冰。
冰渣與冰棱夾雜在一起,聲勢浩大得如同一場雪崩。
月光是接不下這招的。它潛入水池之中,暴風雪追着它的尾巴尖,将整個水面都凍成冰層,那些翻湧着的、還沒來得及消退的水浪,也被固定成冰雕。迸濺的水凝固成圓潤的冰珠,骨碌碌在冰面上滾落。
對戰場地中央的巨型屏幕上,瑪瑙頭像下代表“華麗度”的綠條一下子削減大半。
米可利實話實話,他一點沒留手。
他安排了這場演出,但瑪瑙能從他手中奪走多少目光全憑本事。若是灰溜溜地夾着尾巴輸掉,再隐退個兩三年,傳出去米可利的徒弟是個喪氣包,他認。
但如果像個狼崽子一樣,壓着他咬下一塊肉,那他……算她厲害。
隔着厚實的冰層,能看見月光在下方遊動的模糊黑影。
這有點像神話裡旅人于河道擺渡,遇到藏在水面下比船隻更大的怪物,未知更能激發心底的恐懼。
米可利不是旅人,他是在冰層上鑿洞撒餌的垂釣者。他耐心地等待黑影遊過三圈,指揮美納斯對準月光的頭部,“龍之波動。”
瑪瑙的聲音快一步響起,“冰凍光束!”
冰層破碎的聲音像一團被揉皺的塑料摩擦。
已經緊密結合在一起的水分子被更加大的力道擠壓撞碎,四分五裂。月光腦袋一甩,耳鳍拍打着碎冰砸向美納斯的眼睛,冒着冰霧的光波擊歪龍之波動,并順利凍上美納斯的半個尾巴。
美納斯簡單地在冰面上剮蹭了一下,那些碎冰就脫落了,反而是它的鱗片因此更加耀眼。
是了……米可利美納斯的特性神奇鱗片。異常狀态隻會讓它的防禦力上升。
兩個回合你來我往間,瑪瑙和月光處于下風。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瑪瑙對寶可夢的培養方式和指揮成績注定她不是一名以寶可夢對戰見長的訓練家。
“師傅,我要使些小手段了。”
瑪瑙抓住護欄,從場地吹來的冷風使她的臉頰多了幾分薄紅,她向解說員遞了個眼神,對方心領神會開始講解帕底亞地區特有的太晶化現象。
這是早就安排好的表演賽。
她握住小小的太晶珠,像握住一把小巧的鑰匙。這柄鑰匙連接着她和月光,思想和感情都被一同傳遞。
但鎖芯不在美納斯月光石身上,它在更久遠的過去,在瑪瑙拿到太晶珠之前,還未與美納斯相遇之前,月光的太晶屬性就已經确定。
就像大岩蛇的太晶屬性是一般,就像雷吉奇卡斯的屬性是一般。
瞬息萬變的寶可夢對戰場上沒有留給瑪瑙太多時間思考巧合,她舉起太晶珠,胳膊曲起,後揚再高高投擲,“月光!”
璀璨的光突破球體漆黑的外殼,如同一尾劃過夜幕的彗星。太晶珠旋轉、下墜,在落地之前被從水面躍起的月光銜在口中。
第三隻眼在月光頭頂的王冠睜開。
它的鱗片倒映着粉琉璃一般的光澤,破碎的水池拼湊出斑駁的光影。
不用多說,不用對視。
在瑪瑙給出下一道指令前,代表超能力屬性的輝光已經開始凝聚。那竟然和瑪瑙熟睡時見到的、碎裂的夢點一樣。它們跟随月光的指引而來,圍繞在另一隻美納斯的身旁,幻化成扭曲怪異的文字,最後如同肥皂泡泡般炸開。
在這個時候,月光突兀地回了下頭。
不是沒在以往的對戰中使用過太晶爆發,可唯獨這次,它選擇在查看對手的狀态前,先看看訓練家的狀況。
它看見它的訓練家看着那些泡沫怔然出神。
月光覺得瑪瑙分給夢的注意力太多了。
月光少送了一分力,試圖讓那些泡泡帶着瑪瑙瑣碎的煩憂一同盡快消散。
但對手可不會察覺這份難得的溫柔,米可利指揮美納斯硬生生吃下這一招,下一步便是銳不可當的龍之咆哮!
池水在高溫下蒸發。
場地的水承擔了太多災難,它們由液态變為固态,又從固态被迫向氣态轉變。
呲啦——
蒸汽彌漫。月光垂着頭,舔了一口受傷的魚尾,紅瞳緊縮,直勾勾地盯着對手,仿佛這不是友好的寶可夢對戰,而是一場發生在海底的狩獵。
但月光又回了下頭,隻看到朦胧的影子。
場上的霧氣模糊了内外界觀測的視野。
米可利的美納斯脾氣溫順,它還沒接到來自訓練家的下一步指令,眼前的同胞也沒有攻擊的欲望,它把有些燙的蛇信吐出來納涼,在空氣中品到了悲傷的苦澀味道。
“同胞?為什麼傷心呀?”它試探着問,“别想不開啦!打完這場,你的訓練家會誇誇你。等你的鱗片被軟滑的油膏浸過一遍,變得漂漂亮亮,什麼煩惱都沒有啦!”
月光拒絕它的好言相勸,并沖它嘶了嘶舌頭。
“難道輸了就得不到誇誇了?”美納斯驚訝地把舌尖嘶溜一下縮回嘴巴。
它搖頭晃腦一陣,竟然很認真地道歉了,“對不起,但你沒法赢過我的。我還有很強的一招沒用……叫自我、自我……”
美納斯卡了殼,它記住了人類給出的正式名稱,但自己說卻說不出來。
“自我再生。”
是的,就是這個名字。它用了這招會回複一半的狀态,在對戰裡百試不靈。謝謝……米可利訓練家。
美納斯慢半拍接收指揮。
“我也有。”一直沉默的月光說,“我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