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西裡爾就發現年僅十六歲的神秘人對後來發生的事所知甚少,反而不時向他探聽消息,這使得他的交流欲望稍微受挫,但裡德爾天才的頭腦和蓬勃的野心很好地彌補了這一點。
短短幾日,他已經與裡德爾讨論過許多學術性問題,大多局限于魔藥學和魔咒學兩門學科的專業知識。
裡德爾不僅學識淵博,見地也十分透僻。他很贊賞西裡爾對一般實用性魔咒的創新想法,但同時指出它們的延展性非常有限,話裡話外都在暗示他可以拓寬眼界,深入研究一些更實用也更有趣的東西。
這本日記似乎有着某種特殊的魔力,使你明知道它在蠱惑自己,卻甘願沉溺其中。
你凝視着它,會感到手中握住的是一顆被荊棘包裹的,掙紮着躍動的心髒,自内開出鮮血般盛放的花。
倘若有一線生機,它都要瘋狂滋蔓,無人知道結局會是什麼,正如無人知曉它因何而生。
“我給你的日記包上了書封,銀綠配色,考慮到你也是斯萊特林的學生。”
西裡爾用鋼筆在紙面上書寫,然後把日記本放到一邊,拿出魔藥學報告手稿開始往論文專用的羊皮紙上謄抄。
“哦,你可真善良。你為什麼不能做點更有意義的事?”裡德爾幹巴巴地問。
“我不認為溫習功課毫無意義。或許,你願意再多向我透露一些我祖父的情況?”西裡爾回複,但裡德爾狡猾地繞過了這個話題。
“我完全了解你的想法,西裡爾·道格拉斯。從你進入記憶的那一刻,我看見你對權力的渴望,對力量的追求,對規則的藐視,我可以幫助你——如果你肯再多動用一下大腦,就會發現自己的天資正在被荒廢。”
對力量的追求?
西裡爾懸在日記上方的筆尖靈活地拐了個彎,又落回羊皮紙上。
如果此前他還對日記滿懷戒備,那麼現在,他幾乎可以确信裡德爾是在信口胡謅,故弄玄虛了。
“天才與普通人之間的差距是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裡德爾仍未放棄說教,有賴于幾名宿主的筆墨滋養,他現在已經可以滔滔不絕地說上一大段話了。
“你有着無與倫比的感知力,早早看透了自己脆弱的軀殼,比常人更容易感受到時間的流逝,在不斷追趕中患得患失。與衆不同的思維模式使你不太在意外界,孤獨,自負,因此變得愈加痛苦。你不願過度放縱自我,一直在行走,一直在尋找答案,無論習得多少知識都不夠用,内心時時感到焦慮不安,因為自身所能達到的高度始終與現實不符——我們其實是同一類人。”
[……所制藥劑密度均勻,交融良好,白鮮、苦艾等沉澱物形态如常,未見明顯變色及汽化征象。]
直到報告全部抄錄完成,西裡爾才有興趣再看一眼日記上的内容。
他不得不承認,裡德爾确實極富人格魅力,是洞察思維和迷惑心智的能手。
“——有什麼事?”
寝室門口傳來諾特模糊的詢問,尤安懶散的聲音随即響起,“他的書,在你們書架上拿的。”
“好吧。”
諾特盡管對尤安的反客為主心存不滿,但既然拿取的不是他的物品,也懶得再多說話。
他用簡單一個詞打發走尤安,然後走過來,把書放到西裡爾的桌子上。
西裡爾道了聲謝,在室友離開後,看見日記上又多出一行字迹。
“你有不同觀點嗎?”
西裡爾不作遲疑,提筆回複:“剛才是尤安來還書,我們可以繼續交流。”
“我想不明白,你怎麼能容忍這樣兩個廢物在身邊。”
“他們是我的親人。”
西裡爾手中的筆停頓了一下,繼續寫道:“假設一個人的到來使你失去了理應擁有的一切,其中包括身份,外界都認為他才是家族唯一順位繼承人,甚至他自己都不曾辯駁,你會怎麼想?而我的堂妹,她從小接受正統的巫師家庭教育,了解書中每一種魔咒的施咒理論,知曉許多魔藥的制作步驟,明白變形魔咒與變形物品之間的必然聯系,可就算如此,她卻無法施展出一絲一毫的魔法。這對她來說,未嘗不算一種折磨。”
他寫完這段話,心中已經大緻猜出裡德爾的觀念,但仍然想看看他會作何反應。
“你才是最合格的繼承人,他們的存在隻會令家族蒙羞。難道出身是原罪嗎?不,悲憫才是原罪!如果強者無法永恒統治弱者,這個世界就隻有衰亡——它或許不公正,不平等,但一定現實。”
這個回答完全符合青年黑魔王的理念。
西裡爾頓覺無趣,索性拿出《數學分析原理》開始研讀,當他再次看向日記時,發現裡德爾有了新的提問。
“最近學校裡是否有攻擊事件發生?”
下方這行墨迹很新,明顯是受到冷處理後,在急不可耐之下又寫出的:“密室的事情尚未解決,哈利·波特依然是大家懷疑的對象,你竟然還有閑工夫看書。”
西裡爾把教材翻了一頁,随手寫道:“沒有必要,你比一萬本書加起來還要博學。”
但你總不至于精通高等數學。這是他沒有寫到紙上的,不過事已至此,他不介意和裡德爾深度讨論一下,畢竟他打算明天就上交這本日記。
“說起密室,你認為私刑的存在是必要的嗎?”
“魔法即強權。”
裡德爾答非所問。
這句宣傳标語在巫師界近乎人盡皆知,因為它恰好被镌刻在魔法部大廳雕像的底座上,華麗的英文字體高達一英尺。
“這種屈從并不令人信服,幾乎每一種強權的誕生都伴随暴力,但它最終都會因自身的霸道行徑而走向衰落。”
西裡爾的觀點稍顯犀利,日記本沉寂了片刻才給出答複。
“魔法界正在受到侵襲,盲從者随波逐流,革新者無從着手。它如同一潭死水,丢石子進去也隻能激起陣陣漣漪,要颠覆它,勢必清除底部的淤泥污垢——這一點,古往今來無人預見過。”
格林德沃早就預見過。西裡爾想,永恒的和平隻能帶來毀滅,戰争的最終目的是赢得政治上的勝利。
“我明白你所說的。”
他寫下這句話,短暫思考了一陣,而後繼續寫道,“魔法界從未有過真正意義上的和平,舊體系的腐朽與矛盾已然根深蒂固,新生的枝葉卻還要從中汲取養分,倘若要徹底改變這一切,隻有連根拔起,不作他想。可你有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變革之下,必有犧牲,雙方民衆的安全如何在最大程度上得以保證?程度與範圍怎樣得到有效控制?溫和的改良路線用時過久且很難行通,武力壓迫則更加極端;究竟怎樣有效制止暴力,而不令自己成為暴力的又一象征?也許未來會有人做成這件大事,但絕非現在,格林德沃的垮台距今才不過五十年。”
“你把自己當成一個無私的聖人,還是你想做實幹派?格林德沃的失敗宣告了他的愚昧無知,我必須提醒你,這非常難,而且吃力不讨好。”
很顯然,即使青年時期的神秘人在言談上還有所保留,但也已經昂首闊步地走在喪心病狂的道路上,一去不回頭了。
“一切推論或判斷都必須有豐富的經驗作基礎,再經受邏輯實證的考驗,否則隻可以說是空想。更何況,将大多數人的利益作為畢生理想,以緻忽視自身需求,我不是很感興趣。”西裡爾委婉地寫道。
“你和老道格拉斯沒有一處相像的地方,但你更有趣,也比他更明事理。唯有個體絕對強大才能擁有話語權,這是我們應該竭力追求的。”
可惜個體再強大,也難以逃脫命運的安排。
想起神秘人那個廣為人知的結局,西裡爾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稍微打擊一下青年裡德爾的熱情。
他在紙上寫:“無論是否身懷魔法,死亡都将是我們最終,也是唯一的歸宿。”
“肉身永遠是枷鎖與禁锢,百年之後化作一具枯骨。然而,超前的思維卻總是告誡人們……”
這一次,裡德爾的回答非常耐人尋味。
“不要溫和地走入那個良夜。”
此時,微風倏然拂過日記本的紙頁,發出刺啦輕響,恍若一聲嗤笑。
月光透過湖水,與朦胧的燭影一起映照在書桌上。
桌邊整齊放置着一摞具有豐富厚度的書籍,最上面那一本赫然是《死亡與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