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吧環境昏暗,沒有人,隻有一排排的顯示器亮着,但上面的内容無一例外都是空白,亮得刺眼,齊刷刷地對着她。她在這一排排顯示器的注視下往前走,但網吧卻像一條沒有盡頭的走廊,沒有人,也沒有出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身後突然有什麼東西拽住了她,她回頭,看見了程舒恒的臉。
程舒恒是個白淨文弱的青年,總是挂着低眉順眼的微笑,沒什麼脾氣。但夢裡的他冷着一張臉,滿目陌生的情緒,直勾勾地盯着她。
下一刻,他的臉一下子變換了,好像變成晚上那中年男人的臉,又與父親的樣貌重疊,随後揚起手,一個巴掌招呼了下來,把她扇倒在地,周圍的一切都颠倒起來,仿佛閃着雪花的屏幕,伴随帶着怒意的喊叫:“丢人!”
聲與色混亂得讓人失去感受,程舒晚癱坐在地,幾乎沒有起身的力氣。
“叉燒。”
有個少年的聲音穿過了混沌的外殼,在耳邊響起。
這是……二更天?
程舒晚擡起頭,面前伸過來一隻手,模模糊糊的,她目光順着往上看,同樣看不清少年長什麼模樣。
“走嗎?”少年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程舒晚伸手抓住少年的手,正要從地上起來,手裡一空,少年消失了。
她重新跌倒在地,滿身狼狽。
程舒晚醒來的時候隻覺眼皮沉重,腦子裡一陣陣地發疼。窗外天光大亮,除了似有若無的鳥鳴之外,還有一陣陣有規律的嗡聲,她是被這陣聲音吵醒的。
是床頭櫃上的手機在振動。
幾點了?
她揉了揉眼睛,質量極差的睡眠和混亂的夢境讓她升起一陣煩躁,伸手摸到手機,一睹這大清早擾人清靜的是誰。
來電備注隻有一個字。
“媽”。
程舒晚瞬間清醒了。
還沒做好心理準備,電話就因為太久未接自動挂斷,程舒晚看了眼時間,早上八點半,不算太晚,她統共也沒睡幾小時,但對母親來說肯定是不能容忍的“晚起”。
這個念頭還沒落下,手機就再次振動起來,有一種必然要接通的可怕氣勢。她深吸一口氣,咳嗽兩聲清清嗓子,按下接通:“媽。”
電話剛剛接通就沉默了兩秒,随後母親蔣慧玲的聲音冷冷淡淡響起:“沒起床?”
“剛起。”程舒晚回答,“怎麼。”
“怎麼?”蔣慧玲反問,“你不打一個電話過來,還不許我打?”
程舒晚沒說話。
她不知道面對這種指責,她應該說些什麼。
“住得慣嗎?”蔣慧玲問。
程舒晚“嗯”了聲。
又是沉默。
程舒晚和母親之間的對話總是蔓延着一種詭谲,那種充斥在對話中無數個角落的沉默會把交流拉得無限長,鈍刀割肉似的,一點點往下剖。
“那你的叛逆期耍夠了沒有。”蔣慧玲道,“打算什麼時候搬回來。”
程舒晚刺道:“你不是讓我别後悔麼?”
“那些是氣話。”蔣慧玲語重心長,“晚晚,你要知道媽跟爸隻是擔心,我們知道你性子強,但是一個人總比不了……”
“媽。”程舒晚打斷道,“我馬上二十六歲了。”
蔣慧玲:“所以呢?”
程舒晚:“所以我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也不會像十八歲的時候那麼好騙了。”
蔣慧玲:“……”
這次電話裡的沉默時間更長。
程舒晚:“沒事的話我就挂了。”
“程舒晚。”蔣慧玲說道。
她不再喊“晚晚”,而是叫了全名,聲音也冷了下來。
“你是不是對我和你爸很不滿意。”她一字一句,“你爸前兩天确實激動砸了你的電腦,但那是什麼原因你不知道嗎?”
程舒晚心裡不屑地“呵”了聲。
“你電腦裡為什麼還有遊戲,你還想像大學的時候一樣再氣我們一次?”蔣慧玲加重了聲音,“你扪心自問,這二十年我們把你送進海大付出了多少,你讓我們失望多少次,你想過嗎?”
程舒晚捏着鼻梁,在母親看不見的地方,她扯了一個大大的笑,諷刺至極。
“我說了,媽,我沒有那麼好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