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浩蕩,馬場寬闊,江定安身着七破裥裙,七副裙擺繁重,騎馬實在不方便,素色幂籬迎風飄揚,垂落的裙畔在馬背上翻飛,杜婥連忙出聲讓她換身衣裳。
江定安換了一身利落的丹紅短襦,這顔色極豔,與杜婥身上紅襦如出一轍的張揚。她取了一根天青色攀膊,簡單束起長袖,緩步走出青竹紗帳,等候在外的杜婥笑着看她,“江娘子生得真好看。”
江定安報之一笑,杜婥心性純良,她很快從她口中套出不少信息,比如杜家主一時興起領着阖府上下出城秋狩,說要在此地紮營數日,興盡方歸。
杜婥牽來方才騎的駿馬,将馬背上挂着的布囊袋取下來,叫來一旁的下人把雪兔串在柴火架子上,大大咧咧地坐在帳外草地上,伸手招呼江定安也坐下。
“那些個高官世家的娘子瞧不上我出身商賈,不愛與我一道遊玩。”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江定安,“江娘子不如留下來,咱兩做個伴。”
江定安撩起裙擺坐在她對面,一開始應下杜婥的邀遊,她本想借此接近杜家人,陪着踢了一場蹴鞠,眼見着天色漸晚,也該走了。不知怎的,瞧着她滿是期待的眼睛,竟有些不忍拒絕。
“我家中娘親還在等我回去,若她等不到我的消息,怕是要為我擔心。”江定安說道,“何況此處沒有換洗的衣裳,被褥,及其床帳......”
“這有何難,我差人去知會令堂一聲,若是令堂實在放心不下,邀她同來便是。”江定安沒有直言拒絕,杜婥已然面露喜色,擡手往柴堆中添了一塊紅羅炭,“衣裳被褥什麼的,我此番帶了很多新衣裳。江娘子若是不嫌棄,與我同宿一帳也可。”
江定安猶豫片刻,還是答應下來。
她身有羁絆,凡事不能操之過急。無論是硯池巷的江憐群,還是可能在珠崖郡的親人,若要護住這些人,暫時還得借助杜家人雄厚的财力人力。
勢不如人時須低眉順眼,強勢起來便反咬一口,這是她從白家人身上學到的。
江定安垂眸,長而軟韌的睫毛跟着落下,在眼下灑下一小片陰影。
烤熟的兔肉散發出誘人的香氣,二人将兔肉分了來吃,杜婥邊吃邊道,“我有兩個兄長,伯兄脾氣溫潤,仲兄開朗,若是你在馬場中瞧見仲兄,最好掉頭就走。”提起杜橫,杜婥頓時覺得手中香噴噴的兔肉都不香了,喃喃道,“我總覺得他近日怪怪的......”
江定安還未說話,杜婥似乎想起不應在外人面前議論自家長短,也不再說話,轉而專心咀嚼着兔肉。
紅羅炭騰起的熱氣熏得江定安面上生熱,兩鬓發絲微濕,幾縷發絲蜷成小圈貼在白皙清透的芙蓉面上。
遠處疾步走來一個襦裙女使,對杜婥說:“大夫人喚娘子去東面帳台看郎君們比賽投壺。”
一聽是娘親的命令,杜婥三下兩下啃完兔肉,随意拿帕子擦了擦嘴便提裙起身,問道:“江娘子,你留在帳中修整,還是随我一同去看投壺?”
過去十年,江定安不确定白夫人還認不認得她,是以,她婉拒了杜婥的邀請,選擇留在帳中。
杜婥走後,江定安收拾幹淨将熄的炭火,在女使的指引下進了杜婥所住的圓頂竹帳。帳中很是溫馨,整齊地碼着各色妝箧箱籠,竹架高處擺着剔透的琉璃燭台,蓋因此時還是白天,沒有點燃。
江定安坐在竹椅上,帳中無人,遠處肆意朝氣的歡笑聲朦胧如潮水湧動,她的心反而靜了下來,慢慢忖度未來的計劃。
天柱山,寮步香市,義安濟,聚蘭齋,珠崖郡......一個個地名閃過心頭,她現在勢微力薄,須一步步積累權勢聲望,再伺機尋找到當年十裡香案的卷宗以及當事人,從中尋找漏洞,才有翻案的可能。
-
江娘子和杜婥在馬場上踢蹴鞠,江娘子和杜婥在帳外烤雪兔,江娘子獨自留在青帳中......
關于江定安的消息不停地傳到杜筱清耳中,聽到江娘子脫钗殺兔,力辯那群出身顯赫的少年時,他清亮粲然的鳳眸微翹,似有笑意。
待到元光交代完所有事,杜筱清用眸光望着她,劍眉微挑,那神情好似再問:“沒有了?”,得到肯定的答複,他斂笑淡道:“以後這等瑣碎的事就不必說了。”
元光嘴上應下,心中納悶:自家長史分明很感興趣,為何又說不聽了?
往東面帳台上看,杜婥已經坐在白夫人身側,正托着腮百無聊賴地看着馬場上郎君們較量投壺。
轉眼天色已晚,霞光落如雨,投壺的郎君們回帳休整,高台上看賽的女眷也準備回營,留在馬場上的人寥寥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