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天地倒懸,視線恍惚起來,江定安定住心神,勉強裝出一副清醒的模樣,杜筱清顯然已經發現了不對勁,挑眉看她,随後揮手命人取熱茶來。
江定安轱辘飲下熱茶,雨後龍井的甘甜在唇齒間彌漫開,好歹壓住了陣陣眩暈。
她甫一清醒,便冷聲問道:“杜長史,為何是酒?”
杜筱清以指尖摩挲杯面,很有些不解的意味,分明是她誤飲了自己的酒,還要怪罪于他,“江娘子,這一壺是我的般若湯。”
江定安聽說過修行的僧徒為避法禁,稱酒水為般若湯,此酒無色無味,看着如同清水一般,一旦入喉,在腸胃中滾過一遭,便知是何等的炙熱。
她想不到杜筱清看着溫潤端方,竟然喜歡這樣的烈酒,還以僧人的隐語來稱酒,莫不是在道觀廟宇中待過一段時間?
江定安這樣想着,也就直言不諱了,“杜長史和僧人打過交道?”
杜筱清風眸略深,似乎想起了什麼,薄唇輕啟,矜貴地吐出兩字:“不曾。”
他有心隐瞞,江定安也不再探究,腦中還有些眩暈,索性先回到廬中休息。
大船在江面上如履平地,偶而有颠簸,也很快平靜下來,江定安飲了半盞般若湯,神志反倒異常清醒,心道:莫非杜筱清素日飲此酒振奮精神。
翌日便到了澄邁港,港口泊着許多貨船,纖夫的号子此起彼伏,二人在珠崖郡朱盧縣一處客棧落腳。
在客棧之中略歇了一二個時辰,江定安便戴上幂籬,穿上防雨的罩衣,獨自出去了。
腳下石青色的石磚濕漉漉的,緩步行在坊市中,可以聞到四面撲來的香氣,各色新鮮海産的腥氣,倒挂的羅傘下挂着各色香囊,店前的博山爐幽幽地燃。
此時正是清晨最熱鬧的時候,江定安穿梭在人群中,忽的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那人梳着驚鹄髻,手挎竹籃,不過一眨眼就消失在人群中,怎麼尋也尋不到了。
江定安原地轉了幾圈,方才那驚鴻一瞥好似隻是她的錯覺,任她如何尋找,怎麼也找不到。
十年過去,也許是她眼花了。再者,天底下梳驚鹄髻的女子多如雲,不止她和阿娘。
江定安有些失魂落魄,忽然聞到什麼味道,仰起頭,陡然注意到附近酒樓二樓廂房處的槅窗敞開一角,透過這一角縫隙,隐約看見一隻紅爐的輪廓。
銅胎簋式爐,
窺見那隻江定安笃定那處廂房正在以水煮香,香氣随着蒸騰的水汽一齊逸散開來。
時人好香,大多焚燒熏燃,或懸配容臭,至于以水煎飲,隻聽過少數例子。
許是察覺到底下人的視線,廂房中蓦然伸出一隻男人的手,将微微敞開的窗棂關上,關得嚴絲合縫。
江定安明白開窗隻是為了給燃燒的紅炭通風,他們并不想被人知曉,看來這家酒樓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繞到酒樓門前,擡頭一看牌匾,描金的字迹赫然寫着豐樂樓,再聽門前攬客的小厮介紹,原來此處便是珠崖郡最大的酒樓。
江定安壓低幂籬,往裡走去,清晨時分,豐樂樓中人并不多,隻有幾個宿醉的漢子趴在木桌上睡覺,後廚有些動靜,聽這聲響大概是正在備菜。
她擇了一處角落兀自坐下,取了菜單來看,上面的菜肴瞧不出異常,與香料也沒有半點關系,至于樓上包廂中的以水煎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還尚未可知。
正凝神忖度間,蓦然聽見輕而緩的腳步聲,來人走進酒樓,在面前落座,頭戴草笠,穿着儉樸的灰袍,很是低調。
江定安擡眸看他,雖未開口,那眼神已經在問:“你怎麼跟着來了?”
杜筱清沒有回答,就着菜單勾了幾道,随後遞給一旁觀望的跑堂。
江定安留意到他勾選的幾道菜大多都是她在船上經常吃的菜肴,比如雪榮魚,隻是她此時并不覺得饑餓,隻當杜筱清自己想吃。
江定安把聲音壓得極低,确保除了杜筱清沒人能聽見,這才将方才所見所聞說了出來。
杜筱清亦低聲道:“豐樂樓的主家是白家。”此事定然與白家旁支脫不了關系。
江定安眸底情緒複雜,與她有仇的是義安濟白家,而非瓊州白家,如果可以,她并不想節外生枝。一轉念又想起那日假扮世家娘子進聚蘭齋,廋掌櫃為她點燃所謂的‘莞香’,熏得腦中一片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