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他們打的是李家的名号,若讓此香繼續在市場中流通,又得禍害多少人?
雖說從槅窗縫隙中窺得水爐一角,到底不能确認爐中煮的是何種香料,江定安道:“我得進去看看,”
說這話時,她圓融的眸子望着杜筱清,顯然是要他想辦法配合的意思。
杜筱清略一遲疑,從袖中掏出一道令牌,輕輕擱在桌上,借着碗碟的遮掩推到她面前。
江定安快速将令牌收入囊中,順便瞥了一眼上面銘刻的符文,是珠崖郡郡守的标識,挾此令牌者,等于郡守親臨。她九歲時在明載舟腰間見過,也不知道這道令牌是杜筱清從何處尋來的。
杜筱清擡眸看了她一眼,隻消這一眼,無需多言,江定安已然明白他的意思,這是要她必要時拿出令牌狐假虎威的意思。
令牌放在暗囊之中,有些硌着肌膚,江定安的心也随之定下來。
她方才觀察過,豐樂樓的包廂外都有跑堂守着随時等候差遣,是以,沒辦法用迷路這個理由進入包廂。
江定安的目光巡過整棟豐樂樓,最終落在那一桌醉漢身上,或許可以用一用他們。
她這樣想着,問杜筱清:“郎君,你還有銀子嗎?”
杜筱清一直在不動聲色地觀察她,此話一出,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隻是她喚他郎君,如此親昵的稱呼.....杜筱清鳳眸中掠過一絲深意,他幾乎是無意識地摩挲着手中執着的雙箸,一個古怪的念頭在心内一閃,難不成此女對他懷有觊觎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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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豐樂樓的夥計都知道,來了一對恩愛夫妻,為賀新婚之喜,從樓中購六色禮,散于在座諸位。所謂六色禮,指的便是蜜餞餅幹,糕點小食,酒水茶葉之類。
這是這六色禮,卻不是人人都有六樣,每人随意揀了一二樣便是了。
這時,江定安與杜筱清坐在二樓包廂中,隔壁包廂便坐着以水煎香之人,隔着一堵牆,隐約能聽見說話聲,至于到底在說什麼,卻聽不清楚。
小厮已經備好六色禮,盛在圓盤中,杜筱清并未起身,垂首在一張紙條上寫着什麼,江定安則走到隔壁包廂門前,擡手叩響了門扉,隻聽包廂内有人問了一句何事,解釋過緣由,那人遲疑片刻,似乎覺得沾沾喜氣也好,便開了門。
開門的是一個青年郎君,面容蒼白,長袍曳底,衣衫下似乎有些空蕩,人廋袍肥,說不出的古怪。他接了圓盤,看到上面的酒水嗤笑了一聲,很有些鄙薄的意味。
這酒水本也不是給他喝的,江定安毫不在意,趁着小厮往裡遞六色禮的空檔,目光往裡探,那白面郎君察覺到了,便問,“這便是新娘子了?”
他話裡含着輕佻和打量,江定安非但沒有作答,反而略退了幾步,小厮正要替她回答,誰知此時有幾人從樓下沖上來,個個裹着滿身酒氣,衣袍睡得皺巴巴的,正是那桌宿醉的漢子。
“不是說贈酒麼?在何處?”這群漢子一來便盯上了白面郎君手中的酒水,上來便抓。那白面郎君雖然不屑,倒也不肯把到手的喜氣平白送人,當下便招呼随從上前理論。
混亂之中,江定安摻和進去,裝作無意被推搡了一把,就此跌進了白面郎君身後的包廂。
包廂内立着一個容貌姣好的年輕娘子,手執銀香夾,俯身往紅爐中加炭,陡然看見一個頭戴幂籬的陌生娘子被推搡進來,連忙擱下銀夾,又匆匆斂好衣衫,上前扶她。
江定安佯裝站不穩,起身又踉跄了一下,在這短短一息之内,将銅胎爐中的景象收之眼底,直到外面的争執聲漸漸歇了,江定安這才退出了廂房。
出去便看到杜筱清正在庑廊中調停兩方,他看似在耐心勸解,實則句句都在火上澆油,但是又讓人挑不出一絲端倪。硬是勸解得白面郎君親自下場,和搶酒的漢子打做一團,身上華貴的寬袍都抽絲了。
杜筱清看見江定安,面色立時柔和下來,低聲喚了一句:“娘子,”短短兩個字蘊含若有若無的绻缱,江定安帶着幂籬,臉上不知是何表情,過了一會兒,她學着杜筱清方才的語調,柔聲喚道:“郎君。”
方才裝在圓孔瓷瓶中的酒水碎了一地,雙方面面相觑,也不再争搶,白面郎君掬起衣裳上的絲線,踮腳揀了幹淨的地面退回包廂。
他起初還對這對新人有些懷疑,如今看來,他們必是新婚燕爾的夫妻無疑。隻可惜沒沾到喜氣,反倒晦氣。
江定安做主重新送了酒水給争酒的漢子,又多遞了幾貫銅錢給灑掃的小厮,算是給他添麻煩的補償。
做完這一切,她才回到包廂,與杜筱清相對而坐。此處無人,江定安的面色驟然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