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定安搬來客棧中的錦杌讓她坐下,寒暄了幾句,狀似不經意地進入正題:“丹娘子,你那日随身帶着的硫磺硝石是從何而來?”
丹娘子遲疑了片刻,江定安問的這個問題,一路上官府衙役也問過許多次,她一口咬定是從豐樂樓撿來的,不管那些衙役是否相信,總不能嚴刑逼供一個柔弱娘子。
但江定安到底是她們的救命恩人,又贈了朝娘子許多銀子,于情于理都不該瞞着她,丹娘子隻好道:“在澄邁港中撿到的,從海上的大船上掉下來,”
随着丹娘子的叙述,江定安慢慢地梳理脈絡。
丹娘子剛從鄉下來到朱盧縣那陣子,找不到活計,什麼髒活累活都肯做,也曾到澄邁港搬運貨物。雖說辛苦些,但是俸祿可觀。為了節省銀錢,她便宿在泊在港口邊的一葉蓬舟上,直到那一夜,她看見海上茫茫大霧之中有一艘巨大的鐵船,船上火光沖天,白煙彌漫。
她意識朦胧間從海上聽見呐喊聲,揮錘砸鐵的锵锵聲,聲如滾雷,十分可怕。她以為在做夢,眼睜睜看着那艘可怖的鋼鐵巨獸緩慢靠岸,緊接着有人從船上卸貨下來,她害怕地縮在舟中,一直等到什麼聲音也沒有了,才壯着膽子出去看,從地上撿了一柄竹筒。
說起遍身覆蓋鐵片的船隻,江定安不由地想起了來時在江上偶遇的漕船,那是朝廷用來運輸糧食的船隻。
聽着丹娘子的講述,那艘漕船像是在煉鐵造兵器。
難怪丹娘子死死瞞着這件事,想來她也知道其中的兇險。待丹娘子走後,江定安便将她方才所說一一轉告了杜筱清,前提是要他保護丹娘子,确保她不會被此事所累。
杜筱清答應在此事了結前派人保護丹娘子,聽完江定安的轉述,他的面色慢慢沉了下去,冷聲道:“白家有這個能耐和财力嗎?”
莫說寶安與瓊州兩個白家加起來,就是再來十個白家,都不一定會有這麼大的膽子和野心。至于其中要花費的流水般的銀子,絕不是他們能拿出來的。
江定安不願涉及此事,她現在最關心的便是獄中的李夫人,她得想法子放李夫人出來。
還不等她出手,在豐樂樓中煎香作飲的真兇便找到了,正是那位蕭管事。
樓中所有的事務都是她一人掌管,李夫人忙于城外香圃,甚少涉及豐樂樓之事。是以,一直被蕭管事瞞在鼓裡。
蕭管事錄完口供簽字畫押後便畏罪自裁,同時,李夫人則被無罪釋放。
李夫人離開窄牢當夜,客棧之中,借着藍行燈的燭光,江定安正臨窗而坐,伏在案前給江憐群寫信。
寫着寫着,她似乎聽見了及其細微的聲音,随即取了鎮紙壓住信件,往窗外看去。
正好看見一個身披罩衣的纖細身影快步轉身離去,江定安一把提起藍行燈,連忙下樓去追,守在門外的武兵略帶詫異地看着她行色匆匆的樣子。
在客棧門前的拐角處,江定安攔下那道略顯慌亂的身影,下意識伸手拽住她的衣角,低聲道:“夫人既然來了,何不上去坐坐?”
裹着寬大罩衣裡的女子回眸看她,露出一雙深沉的圓眸,赫然便是李夫人。
面對江定安的邀請,李夫人隻是靜靜地看着她,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說什麼。
她到底沒有說出口,眸光越過江定安,落在她身後。不知看見了什麼,盯着江定安的目光驟然冷凝。
江定安猝不及防被那冰冷的目光刺了一下,旋即順着她的視線側頭往回看,陡然看見杜筱清立在蕭索幽暗的樹下。
他神色平靜,冰冷俊美的容顔大半浸在陰影裡,似乎正在默默地望着她。
江定安還沒反應過來,攥在指尖的衣角便飛快地滑落,李夫人一言未發地走了。
一時間手中空落落的,江定安茫然地站在原地,臉上罕見地流露出脆弱之色。
就在這時,她聽到杜筱清一如既往溫柔和緩的聲音,“江娘子,”
他輕輕地喚着她的名字,那聲音極其輕柔,好似生怕驚動了什麼一般。
江定安快速收斂情緒,緩步朝他走來,一直走到他身邊,陡然問道:“我娘的放妻書可有下落?”
杜筱清語氣淡然:“暗衛在林家找到了燒成灰燼的放妻書。”
江定安驟然安靜了,圓融的眸子掠過一絲冷光,十分冷靜地想:豐樂樓的煎香飲正适合林家那幫無恥之徒。
見她沉默,杜筱清垂首,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遞給她,道:“令堂的來信。”
江定安從他手中接過信件,她在輿圖上看到寶安縣和朱盧縣之間有數個驿站,腳程繁瑣,就是江憐群在她離開當日便發信,隻怕現在也到不了。
她明白杜筱清知道她思母心切,命人快馬加鞭送信來。思及此處,一時間心内情緒複雜難言。
回到客棧之後,江定安坐在燈下,一面打開信件,一面猜想江憐群到底在信中寫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