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問嶂在衆人的簇擁下走了進來,他已至中年,依稀可見少年時的俊朗風流,身上帶着歲月沉澱下來的文卷氣,顯得儒雅可親。
掌櫃們紛紛朝杜問嶂作揖行禮,杜問嶂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随意地掃了一眼衆人,蓦然在其中看見一位女娘,目光頓住了。
江定安被衆掌櫃的背影遮擋視線,并沒有留意到杜問峰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杜問嶂在主位上落座,居高臨下地掃視底下的人,陡然發現那位女娘就坐在離自己較近的位子上,他驟然來了興趣。
“你就是,”杜問嶂略沉吟了一會兒,似乎是想不起來要叫誰的名字,立在他身側的周管事低聲提醒了幾句,杜問嶂恍然:“你就是那位江小娘子。”
江定安突然被點名,她從容自若地迎着衆人審視的目光站出來,不卑不吭地道:“回東家,我正是江定安。”
她雙手呈上聚蘭齋本月的賬本,由奴仆轉交給杜問嶂。
杜問嶂的目光落在江定安身上,掃過她白皙透亮的面頰,眸光微凝,眼中情緒有一瞬間的複雜。
他低下頭,不甚在意地翻了翻聚蘭齋的賬本,意味深長地贊道:“你倒是寫得一手好字。”
江定安習得一手漂亮的梅花小楷,由李夫人手把手教導而成,在幼時奠定了起筆的綽約風骨,加之多年伐樹采香養出了一身力氣,力道深厚,落筆遒勁鋒利。
她隐約察覺出杜問嶂似乎發現了什麼,隻是不知道他究竟猜到了什麼,她不敢大意,圓融明亮的黑眸微微一顫,流露出些許被誇贊的赧然。
在場之人神色各異,起先在杜府門口嘲諷她的那幾位掌櫃見風使舵,附和着杜問嶂的話,“還是東家慧眼識珠,識文斷字的娘子可不多見,誰曾想杜家麾下就有一位。”
杜問嶂顯然早已對這些阿谀奉承的話免疫了,就連眼皮都不曾擡一下。
許是被江定安的字迹吸引,他的注意力終于轉移到手中的帳本上,看看看着,散漫的目光慢慢認真起來。
“聚蘭齋的夥計辦事倒是盡心盡力,隻是,以财馭之,終究不妥。他們為了賞銀才賣力做事,若是沒了賞銀,難免不會懈怠,甚至連自己的份内之事都不盡心去做。”
對于杜問嶂的發問,江定安緩聲道:“香坊一日進賬數目龐大,可是夥計們的薪水卻沒有變化。若是無論生意好壞,都是那點微薄的銀子,缺乏動力,難免散漫怠懶。”
杜問嶂被當衆下了面子,垂眸,淡看了江定安一眼,神色平靜,似乎在思考她說的話。
周管事适時道:“不如以罰代賞,若是進賬的銀子少了,就罰他們的俸綠。”
有幾位掌櫃察言觀色,對周管事的提議表示贊同:“理應如此,聚蘭齋之所以生意紅火,全仰仗東家決策英明,善于用人,與那些庸庸碌碌的夥計并無太大關系。”
聽到這番話,杜問嶂眉眼舒展開來,江定安明白周管事隻是替杜問嶂說出了心裡話。
她擡眸,坦坦蕩蕩地與高坐在主位上的杜問嶂對視,“若是有罰無賞,他們難免會有所怨言,不如賞罰并用,恩威并施,也好讓他們感謝東家的恩德。”
杜問嶂微微颔首,顯然十分受用,“也好,既然是聚蘭齋的事務,便交由聚蘭齋的掌事來決斷吧。”
大東家既然發話了,掌櫃們也不好再說什麼。
杜問嶂翻看着各位掌櫃呈上來的賬本,根據進賬的數額說了不同的話,對進賬多的笑臉相迎,至于進賬少的,他的态度明顯冷淡下來。
江定安坐在前面,能明顯地看見杜問嶂鮮明的态度變化,亦也沒有忽略窦掌櫃上前時略顯忐忑的神色。
她驚奇地發現,跟随窦掌櫃一同前來的女使竟然是消失已久的陸皎。
陸皎顯然也看見了她,低着頭,眼眸低垂着,眸光向上瞧着她,忽而展顔一笑,笑得有些張揚。
杜問嶂随意翻了翻窦掌櫃呈上來的賬本,不由地輕輕皺起眉頭,“你竟是越活越回去了,就連你手底下的女使也不如。”
窦掌櫃嗫嚅着唇,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跟在他身後的陸皎陡然插嘴:“窦掌櫃年事已高,許是有些老糊塗了,他這段日子身子也大不如前,”
陸皎醞釀了一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帶着哭腔懇求道:“求求大東家,給咱們掌櫃放幾日假吧!他這身子頂不住了……”
杜問嶂面露不悅,手指松開,手中的賬本随即掉落下去,眼見着那冊賬本馬上就要掉在地上,卻被江定安手疾眼快地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