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霜提着彎月刀刃,月牙尖尖鈎地,沙粒飛揚,刺耳的擦拉聲震動裴瑾之的耳膜。
他透過一片血色裡看見九霜扭曲的笑越來越清晰,九霜蹲下身,垂下眼,輕佻的目光掃視着裴瑾之全身:“動不了了吧?現在你身上沒有一塊骨頭是好的。”
九霜短促地笑了一聲:“龍鳳兩族的幼子,天之驕子啊。确實,你的天賦很高。但是,現在起身都不能,更别說提劍了。裴瑾之,成為一個廢人的滋味好受嗎?”
冰涼的刀刃從裴瑾之的臉一路向下輕劃,脖頸、胸膛、腹部、大腿、小腿,凡經過之處皆留下血痕。
裴瑾之胸膛劇烈起伏,喉嚨裡含着血笑聲模糊,他咳出血沫,啐了一口九霜:“相鼠有皮,你無儀。”
九霜嘴角的笑意消失,他舉起修羅刀,眼神濕冷陰寒黏在裴瑾之身上:“你不會立刻死,待修羅刀刺入骨頭,穿透你的靈脈,魔氣一點一點侵蝕你的身體。屆時你就是個瀕死的魔鐘,你會從你身上聞到腐肉的腥臭,那滋味當真是比死還難受。”
九霜見裴瑾之不為所動,俯身附在他耳邊低語:“在你生命最後的時刻,與你關系不同尋常的那位師兄,将會親眼見證高高在上如太陽般耀眼的你,在爛泥裡打滾。他眼裡是否會不自覺流露出嫌惡?畢竟你再也不是那個風光霁月的龍族少主。那時你也能這般淡然?嗯?”
裴瑾之眼睫顫抖,身側的手想要攥緊卻不能。
裴瑾之沒有什麼大的情緒波動,可這對于緊盯着他反應的九霜來說已經足夠。
他睨了一眼遠處與心魔抗争的玄稷和陷入昏迷的鸢梧,緩緩舉起修羅刀:“哦對。上一次沒能殺了你,而這一次,一個兩個為了大義而失去你這個兒子。裴瑾之,你說他們會不會後悔?”
裴瑾之放大的瞳孔裡修羅刀刺目的黑,他不自覺顫抖的骨骼告訴他,他并不能坦然赴死。
這個世間有他的師長、同門手足、父母親人,還有他的摯愛。
生命走到盡頭,如果淪落到那般狼狽的樣子,他也許真的不敢直視師兄的目光。
原來,他也是一個膽小鬼。
裴瑾之體内的血液沸騰,逆流向丹田聚合,半拳大小的橘紅内丹在看不見的地方發出炙熱的光芒。
九霜詫異地看向裴瑾之腰腹,“你竟然要自爆内丹?!”
裴瑾之依舊是沒有表情的樣子,隻是他的眼神目空一切,明晃晃告訴九霜,不要妄想任意擺布他。
又是這樣的眼神,又是這樣的神情。
九霜曾在菡萏身上看見過,他胸膛湧起一股滅不掉的怒火,當下的火星跨越時空落在多年荒蕪的枯草上,燎原之勢不可阻擋。
“我倒要看看,是你爆丹快還是神器修羅刀快!”
修羅泣血刃刀鋒閃着寒光,狠狠刺向裴瑾之的琵琶骨。
裴瑾之内丹裡磅礴的力量積攢到極限,丹田幹涸,圓如蛋卵的内膽隐隐出現龜裂紋路。
千鈞一發之際,裴瑾之身下突然迸發金、白兩種光芒,巨大的鳳凰金翅與白龍尾交織纏繞,融洽地合二為一形成保護罩,嚴嚴實實護住裴瑾之。
九霜被撲面而來的法力當頭一擊,差點丢掉刀刃,修羅刀被彈開,韌性十足的刀刃搖晃彈閃着,發出悠長的刀鳴。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九霜尚未從震駭中反應過來。
那保護裴瑾之鳳羽和龍尾逐漸化為星光飛入裴瑾之體内,落下裴瑾之的四肢與丹田上,一點點修複和治療他的暗傷。
如溫泉般柔和的法力沁入裴瑾之每一寸肌膚和骨骼縫隙,他在這樣溫暖舒緩的靈力包裹下意識逐漸昏沉,最終陷入黑暗。
九霜将這一切收入眼底,心中隻有不可思議。
鸢梧和玄稷竟然不知何時在裴瑾之身上種匿心法力,實施此法需心頭血為引,融合法力注入被守護者心脈内,可在關鍵時刻保被守護者一命。
見裴瑾之欲與他玉石俱焚的樣子,估計他自己都不清楚體内藏有這樣的力量。
種種迹象上心頭,九霜隻覺得不可思議。
心頭血對于三界任何族群來說,都是緻命的。對于修士大能來說,亦是有損本元。
龍族鳳族大妖族子息艱難,如裴瑾之般汲取兩族優勢天賦異禀的更是少有,眼珠子似的寶貝并不奇怪。
可是,為什麼會在他身上施加匿心法力?
玄稷鸢梧夫婦雖隻有一個孩子,可兩人年富力強,又不是不能再生。為什麼要冒着損元氣誤修途的風險投入這麼多?甚至還不讓裴瑾之知曉。
縱使裴瑾之作為龍鳳繼承,可既然能被逼到絕境,就證明他不是最強的。既然不是最強,便是廢物。如此用心皆如投石入湖,虧本買賣罷了。
九霜并不明白世上為什麼會有無緣無故的愛和付出,這對他來說是陌生的,甚至是可怕的。
九霜不擅長面對這種情緒,但他想的很明白,徹底解決給他帶來陌生情緒的人就好了。
匿心能護住一次,還能護住第二次嗎?
修羅刀被黑墨般的魔氣環繞,九霜擡手準備給予最後一擊,蓦地頓在原地。
怎麼回事?為什麼他感受不到敓蠱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