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霜的蟲臂開始萎縮,原本隆起膨脹的手臂如同漏氣的氣球一般癟了下去,隻剩下一層皺巴巴的表皮。
最關鍵的是,原本匍匐在九霜丹田處,與之相生相克的蠱蟲本體不見了。
空蕩蕩的丹田沒有蠱蟲汲取提煉法力,失去了源源不斷的供養,九霜虛長的修為立刻跌落一個境界!
九霜駭然擡首,遠空沖天紅線消失。低頭,十方陣内叫嚣不休的亂獸不知從何時開始成片倒地,陷入昏睡。
死獸和活獸相互重疊着、橫躺着,享受解脫的安甯。
種種橫生的異象都指向一個結果——蠱蟲死了。
它的死亡,就像它最初出現的那般突然和悄無聲息。
立刻察覺真相的九霜心中不可抑制地泛起被背叛的憤怒、事情脫離掌控的懊惱,以一絲微不可查的怅然。
他驟然跌落境界,蠱蟲又與他共命,這一擊不可謂不重。
九霜嘔出一大口血,幾乎要站立不住,身體每一寸都泛着刺骨疼痛,仿佛被鈍刀割肉切骨。
他已經許多年沒有受傷了,從他踏着父兄的頭顱坐上至尊之位開始,大多數魔族連擡眼直視都不敢,更别說傷到他。
自然,也有一些不怕死的認為他德不配位前來挑釁,下場自然是和魔宮外皚皚白骨作伴。
此時的劇痛,竟讓他恍惚回到年少孱弱可欺時被幾個哥哥聯手推下蛇窟。
濕冷滑膩的蛇身纏繞地他不能動彈,耳畔低啞吐信聲如鬼樂,體内不同的蛇毒發動時搗心爛肺的疼,是他午夜夢回永遠的夢魇。
隻是那時,一雙白皙瘦弱看起來極易折碎的手将他從夢魇中拯救出來。
而多年以後的今天,那雙手化為白骨爪,通曉他薄弱點,一舉捅穿他的心髒,要了他半條命。
比當初的蛇窟,還要狠。
九霜手中的修羅泣血刃,就似假裝受馴的野馬,主人強大時俯首稱臣,一旦束縛住它的缰繩出現磨邊裂痕,嗅到自由的誘人香氣,便迫不及待想要逃離。
修羅刀嗡鳴不止,欲掙脫九霜控制,環繞刀身的魔氣蔓延上爬到九霜的手,一點點啃噬着他的手臂。
九霜抹去嘴角的血迹,眉宇間萦繞着散不去的陰鸷邪佞幾乎要化為實質。
九霜手臂肌肉隆起,條條青筋暴起,衆多情緒刺激下他失去理智,拼着自損八百也要掌控修羅刀。
九霜獰笑一聲:“一個死物,有什麼資格談論背棄?無用之物,就沒有留存于世的資格。不能為我所用,便是一把廢鐵!”
他向刀刃灌入大量法力,刀身震顫感受到威脅,立刻識相不再掙紮,乖乖被九霜握在手中。
九霜看了一眼裴瑾之和不遠處的玄稷,驟然轉身飛向爻滇城,落到十方陣上,照着先前那道縫隙刺下!
母蠱亡,子蠱亡。
玄稷體内猖狂的殺欲頓時湮滅,他緩緩睜開發熱的雙眼,小腿受傷處血肉模糊,破損的肌理間萦繞着絲絲縷縷魔氣。
玄稷面無表情剜去腐肉,轉眸尋找鸢梧和裴瑾之。
鸢梧依舊安靜地躺在陣法内,她五步外,裴瑾之雙目緊閉人事不知,斬仙焦躁地守着主人低頻顫鳴着。
玄稷凝結一抹靈識檢查,發覺匿心法力已被激發,正在緩慢治愈着裴瑾之,心下稍安。
疾風起,黃沙揚,玄稷飛身追向十方陣上端那個黑影。
他身後妖族也感知到法陣消失,無需再支撐,紛紛收手,凝神觀戰。
玄稷化龍,咆哮着沖向九霜。
九霜瞥了一眼十方陣,沒有收回修羅刀,空手迎上。
妖力和魔氣形成兩股氣旋在空中相擊,巨大的法力沖開方圓十裡的雲層,濃雲褪色變鉛灰,蒼穹被剝去一層外衣。
勿論空中漂浮在九霜和玄稷身邊的雲霧,就連地面上的衆多妖修都被氣浪沖擊,東倒西歪三五成串。
昏迷中的倒黴蛋白旭被掀起的泥沙砸了滿頭,一片混亂中隻有鸢梧和裴瑾之安然。
他們在飓風中勉強睜開眼,漫天黃沙雜物隻能看見遠空一黑一白兩股法力交纏。
幾個急促的呼吸,一聲震天撼地的龍吟,那團魔氣如碎鏡分裂成無數小塊,向八方飄散。巨大玉質龍角刺破黑暗貫穿九霜的胸膛,九霜脫力從空中墜落!
雲程随大軍趕來便見到這樣的場景:白龍如上古神祂在蔽日烏雲間若隐若現,巨大深邃的龍眸中沒有任何情緒,漠然垂首望向急速墜落、身下有一天血帶的九霜。
九霜重重砸在十方陣上,再沒有動靜。
所有見證這一幕的人與妖歡呼尖叫,擁抱慶賀。
就連魔族也是歡天喜地,恨不得敲鑼打鼓奔走相告。
這場惡戰結束了?那條龍是瑾之嗎?
雲程停住步伐,怔愣着想。又很快反應過來,那條遨遊天際的巨龍是玄稷,裴瑾之還沒有那麼...龐然。
雲程穿梭在喜氣洋洋的氛圍裡,根據連珏的指引尋找裴瑾之。
終于,在戰場最前沿看見了他心心念念的人躺在地上,身邊都是血迹。
雲程面色慘白,跌跌撞撞地撲向裴瑾之,卻被無形的屏障阻擋。
正欲強攻,玄稷的話喚回了他的一絲理智:“瑾之傷得重,匿心之力護住他一命,現在正在修複傷口和虧空。”
雲程長籲一口氣,這才發現玄稷懷中昏迷的鸢梧。
“這....”
“阿梧也是,需要修養,幸而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