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效率很高,兩人交談後不出兩日,容安就獲得了一塊可以出入少府的木牌。
如今的墨家主要分為三派,分别為楚墨、齊墨和秦墨。以鄧陵子為代表的楚墨反以遊俠的身份在民間幫助百姓,反對貴族們以一己私欲發動戰争;以相夫子為代表的齊墨,更多的是以學者的身份研究墨家思想;而在秦國的墨者們,絕大多數都供職于官府,他們注重對墨家經典科學理論的研究,善于實踐驗證原理。
這些秦墨看重秦國可以統一天下的潛能,認為隻有統一的國家才能實現墨家所追求的‘兼愛非攻’的社會,所以自惠文王時便在相裡勤的帶領下支持秦國,也頗得曆任秦王信任。
現在為容安引路的,便是一位供職于少府的墨家子弟。
此時普通平民大多有氏無姓,這位墨家弟子更是奴隸出身,原本就沒有名字,被主家放歸自由後也沒有被賜名,因頭發烏黑所以總被人叫‘黑’,拜入墨家學習工匠技法時,便以此自名。後來又因為聰慧能幹,才被推薦來少府工作,現在少府中任尚書仆射。
他先前其實并不是在掌管君主私産的少府内任職,而是在将作少府中營造水利,後來有功升任校令,專職公共設施的營造設計,終日和刑徒們混在一起,直到前年因水車需金屬鉸鍊,才自學冶金技法,後來在改進冶煉金屬的方法上有些功績,被如今的少府監調來少府負責冶煉宮中禮器。
這是如今絕大多數官府出身的匠人升遷的普遍道路,工匠為賤業,底層的工匠技藝更是隻有刑徒奴隸出身才會學習,所以當聽說有貴族子弟要來少府指揮時,匠人們的反應并不是欣喜,反而怨聲載道。
要知道,這種不通工序的貴族作為上官最為難辦——不懂裝懂的指揮工作,會平白浪費許多材料和時間。再者說,如今少府監是當代秦墨領袖,自幼随墨家諸人學習,精通《墨經》各章,又是按墨家習慣,匠人們投票選出的領導,這些年也功績斐然,頗受君王信任,下屬尊敬。
王上如今突然讓一位尚未就官的太史插手少府事物,也不知是怎想的?
雖然心中有些疑慮,但黑也沒有失禮的诘問容安,隻是悄悄地打量了他一下,然後問道,“先生是要去少府官署?”一般官員并不會去作坊,即使少府監不在也隻是派人去尋監正,自己在官署等罷了。
“少府監可尚在官署?若是不在,咱們也不用去了。”容安像是不知道眼前人對自己的輕視,柔和的回道,“昨日王上将新的冶煉爐圖紙已經傳給監正,我也沒有什麼需要在官署同監正商量的,直接去找他便好。”
黑聽後,并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替上峰簡單解釋了一下,“監正天未亮随昌平君去壩上的水渠檢查通水了,約莫一會去作坊上,若是先生不棄,咱們可以在城外的作坊等他。”
容安點點頭,随即招呼一直躬身跟在身後的申徒去備車,自己則接着剛剛的話頭說下去,“昌平君和監正可是去看鄭國渠?”鄭國渠去歲修成後,一直在夯實渠底,鞏固渠面,直到今年春才引水入渠。
鄭國渠首位于瓠口,按照韓國水工鄭國的設計,渠線沿王橋、橋底鄉東進,過寨子溝後東北折,經掃宋裡、椿樹呂村一線,于蔣路鄉附近橫絕冶峪河,至甘澤堡後東折,于龍泉鄉入三原縣。鄭國渠以引洪淤灌為主,是利用了地勢高差使水流自流,又設壩欄水,有此渠在關中當富饒無虞。
鄭國渠修建時間長達十年,關中附近的工匠或多或少都參與過,黑作為曾經将作少府的校令也在龍泉段監工多年,聞言立刻打開了話匣子,“關中如今隻有這一條主渠,還需要欄水引洪方可澆灌田地,昌平君擔憂水壩強度,這才請監正一同前去。不過要我說,鄭國水工技藝非凡,那水壩也是将作少府和都水長共同測算過,應當無虞。”
秦國律法森嚴,别說堤壩出現些許問題,就連鑄壘堤壩的耐火磚都刻着匠人的名字。堤壩更是刻着‘初年,相邦呂布韋造。總壩,丞鄭國,工庚,甲,慕,黑。’的字樣,保證從工程的總管到每一個工匠都對此工程負責,每年十月,将作少府的大工尹還會到施工地對建築材料,工程質量,乃至工匠的技能熟練度進行抽查,以保證不出纰漏。
容安溫和的點點頭,“隻是大水漫灌,恐怕會攜上遊泥沙俱下,不知都水丞可有解決辦法?”
黑有些訝異的眨眨眼,“我以為先生不通這些......”話沒說完他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連忙轉移話題,“都水丞原先聽聞蜀郡守在湔堋的分水堤壩中修建洩洪道,利用夏季洪水期的水流漫過飛沙堰流入外江水流時的漩渦作用,将渠道和堤壩中淤積的泥沙帶去外河,覺得也可用在鄭國渠中。”
說着他還就地蹲下,在夯實的土地上随意用手抹了抹,蹭出些浮土,給容安畫了個簡易的示意圖,“都水丞将渠首擡高,提升水流的自流速度,通過水流将水渠沿途可能攜帶的泥沙盡可能帶去下遊。”
“但最終還是會淤積在下遊。”容安當然不能和黑一般無所謂的叉開腿蹲在地上,他躬身攏了攏下裳,徑直跪坐在了地上,絲毫不在意細麻所制的精貴衣衫會染上灰塵,他用手輕輕在渠道劃了一下,“現在都水丞可是讓下遊百姓定時清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