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時的容安不知道師尊在嘀咕些什麼——直到師尊隕落幾個紀元後,那些穿越者帶來了高爐煉鐵和火器。
雖然容安像是在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但現實隻是一瞬,他收回思緒,溫和的對相裡雲笑笑,将心中的翻湧的情緒掩蓋,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說道,“想必府監已經看過圖紙,不知是否可行?”
相裡雲見容安談起正事,連忙脫掉草鞋跪坐在席上,從袖子中掏出一個竹筒,然後小心翼翼的從中掏出容安獻給嬴政的那張圖紙。他将紙張鋪在案幾上,又從旁邊的箱子裡找出一卷粗布,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着京畿地區的鐵匠作坊,以及周圍的水文情況。
他又從袖子裡掏出一些碎布,上面又零零散散寫着看不清的字。
“最近實在太忙,竹簡不易攜帶,故而才帶些粗布,随時需要記些什麼也方便。”相裡雲解釋着,然後從一堆布條裡找出關于轉爐煉鋼的部分,稍微回憶裡一下就提出自己的問題,“鋼材中雜質頗多,即使通過添加助燃劑提高了爐内溫度,恐怕也不能保證鋼材最終的成品保持堅硬。我看這種轉爐沒有設計鼓風口,如果不灌入充足的恐怕,内裡的反應就不充分,雜質會更多......”
相裡雲對這件事非常上心,即使在檢查水渠大壩的時候,也抽口仔細研究了圖紙,此時洋洋灑灑說了許多,最後他才将目光落在了圖紙上,“還有這紙......”
“輕便易攜,不知歲吟可否割愛。”秦國君臣是自上而下的實用主義,和嬴政在看到紙的第一反應一樣,相裡雲當然看出它的優勢,但在當下看來,相比起裡面的内容,這些紙又不夠重要,所以他這樣随口提及,其實也沒有報什麼期許——容安教不教造紙術,影響都不大。
容安當然點頭,笑盈盈的說起造紙的技法,在一旁的鄭國用竹簡記下後就告退,去尋其他匠人試驗,隻留少府監和容安兩人。
“府監可想過,給爐内鼓風究竟是什麼在起作用嗎?”
相裡雲摸着胡子思索了片刻,“世間衆生,呼吸之間,皆需真氣以養其身。真氣者,彌散于六合之内,無遠之弗。其性可分陰陽,猶天地有兩儀。至于陰氣之用,或有言其能助火勢之燃燒,此理雖非盡人皆知,然亦非無稽之談。(1)私以為,給爐内鼓風,應當也是如此。”
此時人将空氣看做無處不在的真氣,而人吸氣時實際是在吸入陰氣,也就是氧氣,而呼出的陽氣則是二氧化碳等廢氣,雖然用詞不同,但相裡雲還是清除隻要增加爐内氧氣含量,就可以增加燃燒溫度。
容安點點頭,“實際上,陰氣不隻在真氣中才有,既然萬物都存在,那麼我們也可以像從鐵礦中提煉鐵一樣,從其他物質中引出陰氣。”
其實容安并不習慣這樣稱呼氧氣,但活了幾千年的修士自然不會展現出任何不适,他體貼的随着相裡雲的說法去解釋,“《範子計然》言,‘硝石出隴道,以硫磺、雄黃合硝石,并蜜燒之,焰起,燒手面及火盡屋舍。’”
“硝石燃燒可得陰氣?”相裡雲接話道,他遍讀墨家經典,在成為少府監之前,在各個作坊中均有任職,理論和實踐經驗豐富,隻是聽容安描述,便已經推測出制得氧氣的原材料,“隻是既然硝石出隴西,那恐怕并不易得。”
如今的隴西郡守李崇剛剛将北匈奴驅趕出狄道以南,匈奴人遊牧而居,想要徹底剿滅難度很大,如今秦國對隴西的實際控制區域隻有興修城壕的八成區域,其餘草場一類的空地,如果匈奴不侵擾漢人居所,大多都放任他們牧馬。
甚至偶有開市,與匈奴以米糧換良駒。
兩人又将其他問題詳細商讨了一下,在确定硝石必不可少後,容安将向嬴政彙報的事情應承下來,而忙碌的少府監則在臣屬又一次來找他的時候步履匆匆的離開了。
簡陋的土屋内,除去堆積成山的竹簡隻剩下容安面前的案幾,火塘和熱水銅壺并幾個陶杯而已。
容安一手收攏寬大的袖子,一手提起銅壺将兩個陶杯注滿溫水,輕聲招呼道,“小友聽了這麼久,不如出來一并喝口熱水?”
回應他是一室靜谧。
容安并不着急,他微笑着擡起粗陶杯抿了一口水,唇角分毫不沾水滴的禮儀透露着出身不凡。過了好一會,牆角的竹簡堆裡才傳出淅淅索索的聲音。容安不意外的向聲音的方向望去,修道之人遠超常人的五感讓他在進屋的一瞬間就察覺到屋内有旁人,隻是因為小家夥安靜的沒出聲,而其他兩位上官也沒有意識到屋裡有人,所以他也體貼的沒有出聲。
随着淅淅索索的聲音,一隻小手從牆角的書簡堆裡伸了出來,像是擔心自己起身會撞到堆積的竹簡,所以小手先小心的将書簡堆穩定住,才慢慢擡起頭,四下打量了一下,确定不會撞到任何東西後,才小心翼翼的側過身,熟練的從書堆裡鑽了出來。
容安打眼看去,一直躲在角落的人不過十一二歲的少年,他有些尴尬的站在書堆旁,雖然有些局促,但他依舊恭敬地對容安行禮,低頭解釋道,“小子張蒼,陽武人,先前師從楚國蘭陵令荀子,因喜好算學,被先生推薦來秦墨處研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