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并沒有因為尴尬和禁止而結巴,條理清晰的介紹完自己後,才解釋道,“蒼并非有意偷聽閣下們談話,隻是方才小子沒聽到閣下們進屋,等想出來的時候,閣下們已經在談話了。小子不好打擾,這才沒有做聲......”
畢竟還是孩子,解釋到後面,張蒼的聲音越來越小,後面的話已經讓人聽不清了。
容安伸手招呼張蒼過來,在看到他忐忑的挪過來後,才笑着從袖子裡掏出饴糖塞到少年的手裡,才輕輕拍拍他的頭,溫聲問道,“你不必叫我閣下,我不過是一太史,還算不得閣下呢。”
小少年懵懵懂懂的點頭,嚅嗫着說,“這,這禮不可廢,叫您先生可好?”
容安輕輕點頭,笑着讓張蒼坐下。看着小少年将饴糖咬了一小口又小心收起來後,才問道,“那阿蒼在這裡作甚?”
張蒼連忙将手裡的陶杯端正的放回案幾上,抿了抿嘴才解釋道,“中午大家都去休息,這裡比較安靜,我可以抽空看會書。”
“最近在看什麼?”容安笑眯眯的問,“我聽這裡的匠人說,這裡是少府監臨時辦公的地方,所以存了幾卷《考工記》和《墨經》以備不時之需,阿蒼是來看這些的嗎?”
誰知張蒼搖搖頭,低頭揪着自己的袖子害羞的說,“我将《考工記》和《墨經》已經謄寫下來了,不必天天在這裡看。隻是前些天在角落發現了幾卷算學書,是《九章算術》的‘方程’、‘勾股’兩章,平日裡隻能學到‘方田’、‘粟米’、‘商功’、‘盈不足’,而這兩章難得,所以蒼才看得有些忘了時間。”
九章算術,顧名思義分為九章,其中大多是關于日常生産常用的數術計算,比如‘粟米’就是谷物糧食按比例折算的各種算法,‘功商’則為土石工程的體積,面積算法,還要工程分配問題的解答,‘方田’則是平面幾何計算,主要聚焦在田畝分配計算上,‘盈不足’是計算盈虧得失的。
九章中,隻有‘方程’和‘勾股’不是專門用于生産相關計算的篇章,它們是作為數論的一部分,參與各種問題的計算。但因為并不是直接參與生産,所以絕大多數學習數術的人,都是在生産中間接學習,很少有人會專門研究,這也導緻了這兩章傳播較少,相關的内容很難得到。
張蒼偶然在這裡的書堆中看到,自然愛不釋手。
容安看到張蒼談起書簡時,眼睛閃閃發光的樣子,就想到自己幼年時第一次看到書簡時激動的心情,他理解的點點頭,心下也起了愛才之情,于是從袖子裡掏出竹簡,輕聲問道,“蒼既喜好數術,那可告知我,夫天不可階而升,地不可尺寸而度,請問蒼以為,數安從何來?”
張蒼眨了眨眼睛,很快反應過來,“數之法當出于圓方,圓于方中出,方則出于矩,矩出于九九八十一。故折矩,以為勾廣三,股修四,徑隅五。既方之,外半其一矩,環而共盤,得成三四五。兩矩共長二十有五,是謂積矩。此數之所生也。”
一邊說,張蒼一邊在竹簡上用墨筆将三個不同大小的正方形畫了出來,這三個正方形靠内的邊正好組成了一個三角形,最外的角則可以畫出一個包含這三個正方形的圓。
容安看着面前的幾何圖形,溫和的對張蒼笑了笑,“阿蒼好學,又長于思辨,我有一問不知阿蒼可願解?”
張蒼看着容安,明白眼前這位太史想要考教自己,在他孩提時期,自己的老師荀子也經常這樣考校自己的學問,于是端正坐好,恭敬的對容安行禮後才說,“小子學淺,還請先生賜教。”
然後容安溫和的聲音從案幾對面傳進他的耳朵裡。
“若假令太史造仰觀台,上廣袤少,下廣袤多。上下廣差二丈,上下袤差四丈,上廣袤差三丈,高多上廣一十一丈,甲縣差一千四百一十八人,乙縣差三千二百二十二人,夏程人功常積七十五尺,限五日役台畢。羨道從台南面起,上廣多下廣一丈二尺,少袤一百四尺,高多袤四丈。甲縣一十三鄉,乙縣四十三鄉,每鄉别均賦常積六千三百尺,限一日役羨道畢。二縣差到人共造仰觀台,二縣鄉人共造羨道,皆從先給甲縣,以次與乙縣。台自下基給高,道自初登給袤。問:台道廣、高、袤及縣别給高、廣、袤各幾何?(1)”
等等......
對面這位容先生,剛剛問了個什麼問題?
張蒼少年已然轉了蚊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