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野沒有高牆的阻隔,即使在盛夏,夜裡也能感受到從山間吹來的絲絲涼意。
當天際邊最後的日輝帶着紫色的餘韻消散在天邊後,月華也升過麟次排比的青瓦,容安已經回到了夏縣的族地,他在鄉野與農人們閑談有些誤了時辰,最後還是快馬加鞭才在裡正鎖門前趕回家中。
原本他已經給家中大人打過招呼,明早再去問安,可也許是太過擔憂自己的幼子,容氏的族長已經等不到明日,吩咐容安歸家後立刻來見他。
容氏依然落魄,族人又多不在夏縣,所以族長便将适齡的孩子們都接到家内讀書,容安有時也會教他們讀書,孩子們也頗為親近這位年輕的先生,在廊道中看到容安時紛紛過來問好。
“還未安寝嗎?”
容安摸了摸其中一個孩子的羊角辮,看着在油燈下小臉通紅的孩子輕笑了一下,溫聲詢問道。
“有幾篇文章還沒讀熟,我們在這裡溫習一下。廊道有光,不必在屋中費油點燈!”小姑娘脆生生的說,“修伯父同我們說先生去王都了,都城可有趣?”
“甚是無趣,可沒有夏縣風光宜人。”
稚童并不理解家族的處境和朝堂風雲,隻想着遠處的風景大概不同,對容安的話并不全信,聞言所有孩子都來扯容安的衣袍,纏着他再多說些。
容安不願大人久等,隻得答應他們若是能背會《春秋》的其中一篇,便再給他們将鹹陽風景,這才脫身。
中堂敞開,夜中偶爾有鳥鳴,與孩童的讀書聲應和。
堂中的三足銅鑒外側貯滿溫水,内膽裡是煮好的羊酪,平整的青磚一節一節的整齊鋪地,其上放着細麻編的席子,席上是數寸高的憑幾和木案,案上擺着漆制的碗碟豆盞。銅鶴銅獸燈立在四周,并沒有全點,隻有獸眼亮着暖黃的燭光。
端莊又古典的宅院,是他出生的地方。
容氏族長修穿了一身靛色深衣,廣袖收口嵌着月白的邊。衣緣沒有任何裝飾,隻在脖頸間交疊出規整的形狀。
衣服的主人正坐堂中,儀态端正又不刻闆,透出一絲閑散的意味。
而他的幼子容安端坐下首,未帶冠,隻用布巾将長發收攏。即使剛剛歸家,他也已經将趕路穿的衣服換下,重新着雪色深衣腰系岫岩玉配。眉目疏冷,神情淡然又不失恭敬。因為已經入夜,所以兩人面前的黑漆蟠龍紋條案裡并沒有放太多的食物,隻有幾樣簡單的米糕和鮮果被整齊的碼放在豆裡,匕放在杯旁用來吃溫熱的乳酪。
容安輕輕擡手向父親行禮後,才溫聲說道,“大人擔憂,安卻晚歸,實在不應,還請大人莫動怒。”
容修生性寬和,自然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生氣,聽見自己兒子這樣說,無奈地搖搖頭輕斥道,“明知我同你阿母會憂心,你還在鄉野間逗留,不過是仗着我們偏愛罷了。”
“聞道是,‘父母在,不遠遊’,兒子日後不出門便是,也莫讓阿母憂心。”
“我家幼子隻在乎阿母,倒是不擔憂阿父。”容氏久離中央,雖然禮儀完備,但早就沒了傳統貴族的嚴肅,容修也願意順着自家孩子開些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