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她得知自己的孩子竟然被拜為國師時,她并沒有像自己遲鈍的丈夫一樣擔憂,反而有種這一天終于到來的感慨。
“但既然是秘密,那當然不能随意告訴别人,所以我一直在等待你能主動和我們坦誠。”姜姬眨眨眼,又笑了笑,“如果不願和嚴厲的父親說,那母親可以嗎?”
容安被自己的母親逗笑,卻又歎了口氣,“我不知母親竟然如此敏銳,我以為我做的挺好。”
“當然當然,沒人指責你。但我畢竟是你的母親,你可是在我腹中孕育的生命,我總要比旁人更了解你一些。”姜姬将手收到袖子裡,從袖袋中掏出帕子遞給容安,“雖然如今看來,這種了解也很有限。”
“?”
看到容安疑惑的接過自己遞過去的手帕,姜姬才補充道,“也許,講一些感人至深的古事的時候,會需要這個。”如今沒有給孩子講故事的習慣,卻會講些書中的古文逸事,姜姬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緩解了有些壓抑的氛圍。
容安也順從的笑了笑,心中也松了口氣。
也許,是時候和家人坦誠相對了。
“如果母親想聽的話,那其實并不動聽。”
“沒關系,我想我能接受。”
在姜姬平靜的目光下,容安才緩緩開口,“母親,其實我并非是你和父親的孩子。”他猶豫從哪裡說起,最後開口的時候卻又懊惱的想自己真的選了個糟糕的開頭,但話已經說出來,也沒有收回的道理,于是頂着母親溫和的目光繼續說道,“也不能這麼說,我這具身體确實是從母親體内誕生,但靈魂不是。”
“我曾經生活的地方,它與現在我們生活的地方并不一樣。我的宇宙是由空間,時間,物質和能量構成的,我們将那些能量稱為靈力,也許我們可以用遠古宇宙稱呼那裡。遠古宇宙的法則就像是有很多樹枝的樹木,主世界,陰影世界和彙聚着狂暴能力的靈力空間。主世界和陰影世界互為表裡,組成了樹木的主幹和枝丫,靈力空間則是上面的樹葉。”
容安盡可能的用姜姬能夠理解的方式介紹着自己曾經的家,“就像大樹紮根在土地上,吸收着光和水,緩慢生長,遠古宇宙也是一個正在成長中的宇宙。但正因為它尚且在成長,還沒有自保的能力,所以被稱為‘神’的強大生物觊觎。”
“邪神侵犯那個初生的宇宙,緻使宇宙中誕生的生命都在懵懂中成為祂們的糧食,就連靈魂都會成為那些邪神的養料,如果不反抗,最後的結局就是遠古宇宙也會被吞噬。修道者,是抵抗邪神的希望,當踏上修仙征途時,便已經選擇了最終的命運。”
姜姬似懂非懂,宇宙便是時間和空間的統稱,但容安口中的‘宇宙’恐怕是更大的概念,至于神,更是無法理解。她溫和的點點頭,但又搖了搖頭,“也許我們并不應該說這些,我畢竟沒有那些知識,恐怕要給我解釋清楚也頗費功夫吧?”
她笑了笑,“也許,可以說說你?”
“我?”容安顯然不适應這樣的問題,“我......我隻是個普通的孤兒罷了。”
他輕聲講述着前世的人生,記憶也慢慢回到了前世。
幼時身為孤兒,在村民們的施舍中活了下來,又在村莊遇到困難時,被選做祭品。其實那時火焰已經點燃,但可能是熊熊燃燒的火炬在夜晚足夠顯眼,也可能是被祭品吸引的邪神沒有隐藏氣息,總之,那場祭祀被正在凡間遊曆的如霜道尊察覺,無需近身,隔着數十裡的道尊僅僅是起心動念,那沖天的火焰就再也無法燃燒,而下一刻,身着寶藍仙袍,頭戴紫金冠的道尊便漂浮在他的身前,将年幼的他抱起。
懵懂的孩子在道尊想要對這些膽敢人祭的愚昧村民動手時,輕輕地拉了拉道尊的袖子,低聲嚅嗫道,“他們,不是故意的,還請仙人不要生氣,能不能放過大家。”
道尊頓了頓,将容安的臉按在自己的胸前,容安的視線一下子就被遮住,隻能聽見什麼東西像是撕裂了布帛,然後發出猙獰扭曲的聲音,讓人頭痛欲裂,但随着道尊輕聲吟誦不知名的咒文,他很快就恢複了正常。等再反應過來時,道尊已經将他放在了地上,而周圍都是昏迷過去的人。
“小孩,我看你骨骼清奇,想和我一起修道嗎?”年輕的道尊叉着腰,笑的燦爛,全然看不出剛剛的仙風道骨。
“可......”容安環顧四周,“他們于我有恩。”
“哈?可他們想要拿你祭神。”道尊好像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話,躬身湊近了看容安,“心軟的小家夥,不過是養了你幾日罷了,這樣......”
道尊随手一揮,天上的雲彩便慢慢聚集到了他們的頭頂,幾乎是眨眼間就烏雲蓋頂,頃刻便天降大雨。
道尊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把傘,将兩人遮住,但容安卻拒絕這樣的庇護,從傘下走出來,村民們求了一年的雨,就在今日被眼前年輕的道尊召了出來。
容安癡癡的站在雨下,因為命運坎坷而過于早熟的孩子回頭隔着雨幕看着那位道尊,輕聲問道,“我能知道,仙人為何想收我為徒嗎?”他自認沒什麼才能,剛剛對方所言‘骨骼清奇’雲雲,大抵是玩笑罷了。
年輕的道尊并沒有着急糾正容安的用詞,強調自己還未成仙,隻是目光流轉,撐着傘走進,将容安拉到傘下,用手抹去他眼角的水滴,輕聲道,“人生艱難,因果還行,扶你一把又何妨?”
容安對姜姬講述時,自然隐去了細節,隻是簡單的說了說自己如何踏上仙途,姜姬沒有插嘴,但目光中卻透露着些許哀傷。
也許是姜姬的安靜給了容安講下去的勇氣,也許是無人問津的記憶忽然被掀開,就如同滾滾河水滔滔不絕,實在讓人難以控制,總之,這些嬴政早已在夢中看到過的場景,被容安講述給自己的母親聽。
“後來,我便随師尊修道,我所求的,是勘破萬物真理的道,但那個世界本源已經被邪神玷污,所以即使是真理也可能隻是陷阱。凡人的世界被邪神作為籌碼,裹挾着舉步維艱,曆代修道者在悟道時,都會明白這個道理,師尊也在登臨大道的過程中,選擇驅逐邪神,為凡間掙得一些進步的機緣。”
“師尊仙世後,我成為了靈山的繼承者,在幫助凡人突破邪神們對技術和知識的封鎖後,便閉關許久,後來閉關結束,凡人們已經能使用名為‘蒸汽’的力量,但邪神也在觊觎人間,所以我尋求飛升,以驅逐邪神,但可惜飛升失敗了。”
“後來,就來到了這個世界,托生到母親的腹中。”
如果嬴政在這裡,一定會抱怨容安說的太過簡略,數千年的光影在容安的嘴中竟然隻有這短短的幾句話。
可即使是這短短幾句,也足以姜姬滿目哀傷的看着他。她沒有追問修仙的細節,也沒有去探究容安口中的邪神,隻是輕輕的歎了口氣,語氣哀愁的低聲說道,“吾兒辛苦了。”
容安本想說些‘不辛苦’‘這都是我應當承擔的’之類的話,卻在張口時,覺得嗓子艱澀,無法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