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陸風行的習慣是縱觀全局,慢慢地、一點點地,接近自己的目标。
面對她,那麼小心翼翼,因為走錯哪怕一步的代價,他都無法确定自己承擔得起。
他将她請入風眼辦公室,主動将《雲帆》的結局彩蛋暴露給她,除了想告訴她關于小貓他真的很抱歉,更希望她能看見,他盡自己所能,拼命捧出的心意。
以及,暗中推出,她當年徹底與他斷絕了聯系的原因。
然而許亦龍的出現,徹底打亂了他的陣腳。
在見到他們倚着落地窗談笑風生之前,他的人生中,從未體驗過如此強烈翻湧的酸澀。
嫉妒有如蔓延的潮水,催促着他站在她面前。
可是忽然見到她向旁邊退縮了一小步,陸風行深黑的眼眸暗了暗,收回伸出的手臂。
他似乎應該換一種主動的方式,至少不能為她所讨厭。
像鴨媽媽領小鴨子那樣,鐘意領着陸風行逛了幾間藥妝店,給自己和許詩宜挑選了一模一樣的禮盒套裝。陸風行的視線掃過她手裡兩套商品,臉色沉了沉,一言不發地付了款。
重新站在商城門口的時候,身邊都是餐館五顔六色的招牌燈。
換作是哪一個智商正常的朋友,都會邀請身邊的人,一起去吃個晚飯吧?
還沒等陸風行開口,高挑的女孩回過頭,揚起手率先說了句:“小姨說她做好飯了,陸總,我先回去啦。”
不等陸風行反應,鐘意不由分說地從他手上取過自己的包,朝他揮了揮手當作告别,已經步入了無邊的夜色。
新年前的倒數第二晚,街上人流如織。
迎面而來的不是一家三口乃至一家三代,就是手牽着手的小情侶。
無數的笑聲與寒風中,鐘意裹緊了脖子上薄薄的圍巾,高挑身影瑟縮着,坐在街角冰冷的石頭長椅上。
離開了溫暖的建築物内部,這個世界原來是那麼冷,那麼無助。
陸風行很好。
如果忽視了他在熟識之前的冷漠,對于陸風行的摯友而言,他毋庸置疑是一個很好的人。
無論是那個踩中了她軟肋的遊戲,還是讓她去追求自己熱愛的事物、讓她正視自己的能力,又或者是,以保護者的姿态,站在她身側。
他那樣一個純粹的人,一開始選擇了相信她,往後就會一直相信她。
縱使十七歲的陸風行那麼讨人厭,可想到那個紋絲不動地站在高考紅榜前的少年,那麼執拗地從第一名數到第六十名,數了一遍又一遍的少年,她……再也讨厭不起來了。
陸風行很好,好到眼光毒辣的小姨,總在開鐘意和陸風行的玩笑。
可是她呢?
她自己呢?
她那麼信誓旦旦地告訴羅芃,說她絕對不會談戀愛。
因為,她再也不是那個能抓住幸福的女孩了。
與其眼睜睜地看着幸福從指間翩然飛去,倒不如,從一開始就拒絕墜入世界賜予她的這場好夢。
至少,她不必再觸摸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
可她總是……不甘心。
品味過快樂的滋味的人,終其一生,無法再忘卻溫暖的模樣。
所以,當溫暖再次觸手可及,她本該上前擁抱。
卻選擇了戰栗着落荒而逃。
鐘意忽然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齒後呼出的氣息那麼冷,通勤包仿佛有千萬斤,沉甸甸地将她壓在冰冷的石椅上,無法動彈。
望着歡聲笑語的人群逐漸離自己遠去,她能做到的,竟然隻有想哭。
鼻尖一酸,眼前萦繞起模糊的水霧,高挑的女孩微微佝偻起來,俯身抱住了膝蓋。
淚滴滑過面頰,一顆一顆,緩緩地墜落。
像一滴水,砸進幽深的古井,忽然掀起千萬重波紋。
瘦削的肩上,蓦地多了一股溫熱的力道。
鐘意錯愕地回過頭,身後的黑暗浮出一個筆挺的背脊。昂貴皮鞋毫不在意地碾過街角髒污,陸風行像找到了一隻警覺的流浪小貓那樣,唇角繃得緊緊的卻沒有露出什麼表情,深黑眼眸盯着褐眼眸,高大身形在她眼前慢慢慢慢地矮下去。
男人蹲下來,讓自己的目光和她平行,大手輕輕握住她纖弱的腕子。
暖意透過冬衣和肌膚,直達心靈。
下一秒,遠處炸響提前慶賀新年的煙花,絢爛的光線瞬間擦亮兩張對視的臉孔,她的淚痕暴露無遺。
可是噼噼啪啪的巨響中,陸風行什麼也沒有問。
他輕輕拉着她的手腕,擡起頭,聲音很輕很輕:“鐘意,我來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