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力道收緊的一瞬,許亦龍感到懷中的女人微微一僵。
他慢慢放下雙手,看着她一點點地轉過身來。她臉上淚水曳過的痕迹還是濕的,淡紅的眼眶在昏黃的路燈下閃爍着細碎的光彩。
她就這麼毫不設防地轉過身,卻讓他的心沉了沉。女人會在在意的人面前放棄形象管理嗎?
盡管如此,他依然開口道:“我請你喝杯咖啡吧。”
金方大廈樓底,那家他們重逢時選擇的咖啡廳。頭發花白的老闆今晚不在,前台站着一個年輕的小夥子,一臉嚴肅地盯着許亦龍。許亦龍推開咖啡廳的大門時還拉着鐘意的袖子,全因鐘意眼神虛浮,步伐機械地跟在他身後,不牽着她的話,仿佛他們下一秒就會走散。
許亦龍頂着店員嚴肅的目光上前,故作輕松地打了個響指:“晚上好。兩杯藍山咖啡,加錢換好一點的牛奶。”
咖啡端上來,一如既往地散發出香氣。
鐘意脫力地倒進椅子,唇瓣顫動幾下,聲音嘶啞得驚人:“你喝吧,喝了到下半夜也别想睡着。”
許亦龍看着那個縮在沙發座裡小小的女人,擡起杯子啜了一口咖啡。
杯盞輕撞,他又問:“今晚我送你?”
鐘意眨了眨眼。
“你好像對什麼都不太驚訝。”她坐起來,推開咖啡,捧起他加錢換購的那杯熱牛奶,小口小口地啜飲起來。
許亦龍的動作頓了一秒。
放在桌子上的肌肉結實的手臂暗自握緊了瓷質杯柄,他沒有從鐘意緊繃的眉眼上移開視線,盯着她緩緩道:“我這幾年很忙很忙,重新見到你的時候,已經積攢了一些人脈關系。所以,我調查了一下你家的資料。”
如他所料,鐘意冷冷地蹙起柳眉:“我什麼時候告訴過你我家的事?”
“高三讨論報考專業,我說感覺建築有點太火爆了,我不想高位買入;你說你爸在築誠工作了很多年,如果我天天請你吃飯,到時候大不了讓他把我拉過去實習。”許亦龍對答如流,“你的變化很突然,所以我從意外身故的築誠員工開始調查。”
鐘意一言不發地看着他。
這種話隻會是在閑聊時脫口而出,六年前她還向許亦龍誇耀說她老爹能把他撈進築誠,六年後就輪到她在晚報實習時被關系戶擠出了轉正名單。
命運很公平。
就像從來自負的陸風行,發現他完全沒有辦法修飾裕盛集團對築誠使用過的卑劣手段一樣,他面對她的離去也會是無話可說,命運很公平。
“所以,從那個晚報記者在大禮堂說出‘裕盛’兩個字開始,你就知道我會向陸風行提出離職了。”纖長的手指敲了敲圓桌,鐘意擡起眼睫,話鋒猝然一轉,“是你請來的記者?”
不知是出于什麼心理,是直覺或是對許亦龍的了解,她突然問出了這句話。
許亦龍的臉色白了白,一下子放開握緊杯子的大手,急道:“鐘意,我也是不想你被陸風行蒙在鼓裡。你想想看,他的關系網肯定比我更大,他難道會不知道他爸媽的裕盛集團用了什麼下三濫的詭計才能成功收購十年前如日中天的築誠,他難道會查不出你家和築誠的關系嗎?指不定是他全都知道,還在你面前裝蒜!要讓他裝了一輩子,你們也就真的過了一輩子!你看看你身上這件衛衣,明顯是陸風行那種審美會喜歡的東西,這是你想穿所以才穿的嗎?”
幾秒過去,鐘意依然縮在沙發座裡,靜靜地看着急赤白臉的許亦龍。
仿佛她和陸風行待上幾個月,整個人也沾染了他強大的冷漠氣場,無動于衷地看着面前焦躁的男人。看着看着,她看見了一個妒忌得發瘋的許亦龍,一個令她無比陌生的許亦龍。誰讓她當年那麼“不谙世事”,少女的把戲終于變成了命運的回旋镖,十分公平。
但她已經不再是十八歲,也不是那個在下午五點走進風眼工作室準備簽署離職文件的鐘意。從身體到心靈,她現在無比疲憊,隻想遠離風暴中心。
不同的是,她不再打算逃避,她決心結束這場消耗靈魂的鬧劇。
鐘意從沙發裡慢慢站起身,向許亦龍伸出手。
許亦龍看着她伸出雙手,急忙跟着站起,一臉不可置信地被她輕輕環住腰背。
女孩的身體很柔軟,卻跟他隔着一層冷硬的衛衣。
那是她和陸風行重逢時穿的衛衣,那是保護着她從寒風中走出來的衣物。
她靠在他懷裡,壓低了聲音:“謝謝你請的記者,真相對我來說,很重要。”
然後,她輕輕踮起足尖。
滾燙的鼻息,灼痛了他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