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意平靜的聲音,就這麼落在許亦龍耳畔:
“能跟我過一輩子的人不會是陸風行,——但也不會是你,許亦龍。”
她松開懷抱,欣賞了一下男人臉上怔住的神情,轉身揚長而去。
許亦龍呆呆地盯着圓桌。兩個杯子中間落下了一張墨綠色的百元大鈔,那是她臨走前從大衣口袋裡摸出來,揚手甩在桌上的。
那張百元大鈔落在兩個瓷質杯子中間,隔開了兩杯熱氣騰騰的藍山咖啡,也永遠隔開了兩個在十八歲時靠在教室後排準備一起學習的少年人。紙鈔上的名人看着表情呆滞的許亦龍,嘴角凝固的笑意永遠那麼慈祥又寬容。
?
樓道裡的聲控燈依然失靈,室内和室外一樣漆黑。鐘意拾級而上,目光機械地掃過黑暗中的拐角,腦海中劃過陸風行橫抱着發高燒的她快速下樓的景象。明明是一個多月以前的事,回想起來卻像上輩子那樣遙遠。
金屬鎖匙轉動,她推開小姨家的大門,雙眼被客廳的白熾燈刺了一下,痛得酸澀。
換上拖鞋,進門就看見擺了一桌子的菜,雞鴨魚肉都有,豐盛得像過年。鐘意無聲地苦笑起來,轉過頭,看見小姨縮在溫暖的沙發墊裡,不知何時已經睡得很熟了。小姨也是心大,把客廳的小窗關得死死的,自己躺在沙發墊上等她回家卻暖和得睡着了,也沒想着冬天關窗睡覺有緻命風險。
她搖了搖頭,側身走過狹窄的客廳,推開緊閉的小窗,無意中向窗外投去一瞥。
這一眼,卻瞬間愣在原地。
老城區的街口,停着一輛她再熟悉不過的黑色轎車。
就在那棵光秃秃的風鈴木下,他每次來接她上班或者外出時,固定不變的位置。
所以,她從小區走進單元樓,一路的行蹤都被那個人收盡眼底麼?
鐘意長長呼出了一口氣,啪地一下用力拉上小窗。
寒風早已倒灌進室内,沙發墊上的小姨,迷迷糊糊地醒轉:“小意……沒吃飯吧?”清醒之後,馬上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嘴裡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哎呀!我怎麼睡着了?我關了窗呢!暈死我了。”
小姨揉着腦袋走到窗邊,還不忘數落鐘意:“你回來了怎麼還關窗?冬天關窗睡覺要出人命的,知道不知道?”伸手又推開小窗,習慣性望向窗外。
鐘意搖了搖頭,虛弱的聲音帶着幾分無奈:“陸風行每次來接我,你都在窗邊看着,是不是?”要不然誰會下意識地看那棵老樹!
小姨心虛地收回視線,卻一臉嚴肅地抱起手臂:“我就想着給你把把關,不然被騙了都沒地方哭。”
兩個人之間微妙地沉默了一下,鐘意向後跌坐在沙發墊裡,苦笑着歎了口氣:“是啊,現在想哭都哭不出來。”
小姨罕見地沒有在她身旁坐下,雙手撐在窗邊看了一會,慢慢地說:“人家還在樓底等你,你确定不下去說說話?還是你覺得,你想跟他說的話,已經說完了?”
“沒必要。”鐘意輕輕搖了搖頭,“陸風行那種人,絕對不會讓熟人誤會或者污蔑自己。如果他沒有急着跑上樓找我澄清,說他爸媽收購築誠的時候沒做過這種黑心事,說明他清楚,他沒有辯白的餘地。”
“……話也不是這麼說的。”小姨說,“說不定他之前根本沒接觸過家裡的業務,今天突然聽你這麼說,還沒來得及着手調查呢。”
鐘意用力抱起雙臂,冷冷地看着站在窗邊的小姨:“你這又是什麼意思?你看過我爸電腦上的資料嗎?你覺得他記錄的數據是錯的?還是說你覺得你比較了解陸風行?”
小姨的眸光沉了沉,壓低了聲音:“鐘意,很多事情你不清楚,時間也過去太久了,從來沒有人跟你提起過。”
“怎麼?”她咬了咬嘴唇,不服氣地坐直了。
“比如說,”小姨拉過凳子坐了下來,“當年你爸和我姐結婚,我父母是很反對的。”
“那時候你才多大?十幾歲?你記得那麼清楚?”鐘意按着自己的膝蓋,神态愈發咄咄逼人,“我爸是說過,當時他工作上沒什麼起色,後來全靠他老闆提拔,我們家的日子才能越過越好。”
“你媽媽過世之後,我父母也很快過世了,”小姨認真地搖了搖頭,“是你爸給了我很多物質上的支持,所以你讀大學的時候,我從來沒跟你說過這些。我父母當年反對你媽媽出閣,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他們覺得你爸工作的時候太冷酷,性格上有點……不近人情,怕你爸生活上對你媽媽不好。”
鐘意猶豫着動了動唇瓣,卻沒有說出一句話。工作狀态的老爹……她其實好像沒怎麼見過?她小時候除了上學就是跟老爹出門度假,上學期間的午休都在午托班,晚上等老爹準時下班到家做飯,周末就是往返于補習班和興趣班,還真沒去過幾次老爹的辦公室。
“不近人情的性格,是像陸風行那樣麼?”她撓了撓腦袋,話題依然繞不開這個人。
“也不是。你們陸老闆這個孩子,我看得出來他不喜歡跟陌生人說話,但是見到我的時候,給我一種笨拙又真誠的感覺。至于你爸麼……”小姨頓了頓,在腦海中搜尋着合适的詞彙,“這個人,有一點……太會交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