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落的下颌被他掰得微微擡起,他看見光彩重新注入那雙渙散的琥珀色眼瞳,緊繃的身體瞬間放松了。
鐘意坐在船舷邊,感覺自己渾身的骨頭都要被陸風行晃散架了。她看着陸風行那張失去血色的蒼白臉孔,來不及思考自己為什麼會将他和Andrew的膚色弄混,就再次被搖晃了一下。她看着陸風行急躁地等待她作出回應的緊張樣子,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蹲在她身前的人不是工作室的陸總或者一臉漠然的陸公子,是她十七歲在老城區巷口遇到的少年。
“鐘意,”他繼續搖着她的肩膀,“你還認識我嗎?”
她心裡忽然不合時宜地覺得很好笑,同時她的四肢被他搖晃得加倍酸痛起來。于是她擡起手,虛弱地朝陸風行豎起中指。
“Fxxk you,”鐘意的嘴角扯出淺淺的弧度,“你比鲨魚更可怕。”
那一瞬間,時間從她倔強的眼神裡悄悄溜過。
陸風行見到了他六年後無時無刻不在尋找的,十七歲的鐘意。
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了,不僅是他沒變,剝開她的外殼,她心裡也沒變。
“這他媽是怎麼回事?”Andrew甩掉濕透的腳蹼,撿起船上的幹毛巾擦起頭發,坐在船尾大喊道。
Wayan已經爬上了船,同樣吓得不輕,用塑料英語不停地問候着鐘意有沒有事。
陸風行再次确認了鐘意的身體沒事,順手打開幹毛巾披在她肩頭,随即走到船尾,一臉嚴肅地跟Andrew高速溝通起來。兩人的英語都是母語水平,加上Andrew濃厚的土澳口音,周圍人聽上去,瞬間像是打開了加密通話。
毛巾帶着陽光曬過的舒爽氣味,鐘意的鼻尖埋進去,深深吸入一口鮮活的生命氣息。
她這時才覺得自己真正活了過來,冰涼的四肢逐漸恢複溫度,船底一陣陣的海浪聲從未如此清晰。
她裹緊毛巾,比手畫腳地對Wayan說:“你們的裝備有問題!充氣鍵卡住了。”
Wayan在海底圍觀了她被困和脫險的全過程,升水之初連大氣都不敢出,現在看見她這麼生龍活虎,略一思索,搖頭道:“鐘,發生事故我們很遺憾,你能成功活下來也很幸運。但是裝備什麼的,需要你跟我們回到潛店,再做進一步确認。”
總不能讓潛店覺得,是他監管不力,代替鐘意白白賠付一套BCD的錢。
明明是他們的裝備有問題,她靠自己脫險,到頭來還得乖乖跟他們回店裡定損?!
鐘意皺起眉,疾聲道:“Andrew有相機,看看他的相機裡有什麼拍下什麼!絕對是BCD按鍵裡卡了沙粒,你們壓根沒有檢查裝備!要不就是裝備太老了,你們帶的這些BCD,跟我八九年前過來那次,還是同一個款式!”
船尾的讨論聲忽然停了下來,鐘意聽見Andrew有些意外地對陸風行說:“粽的英文很好呀,她早上為什麼假裝聽不懂我說的話?”
陸風行扯了扯唇角,一言不發地抱着雙臂回過身,視線緊緊落在鐘意這邊。
黝黑的船長緊張地掃了一眼陸風行,迅速靠近Wayan,拉着Wayan的袖子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Wayan明顯一愣,不确定地看了看陸風行,又問:“先生,你是和店裡的船一起過來的?”
“啊,”陸風行向一旁歪了歪頭,“是。”
就在他說話的當口,一艘小艇在海面上緩緩靠近他們。船身印刷着潛店的标識,船上除了船長,還坐着一個戴着墨鏡的矮個子男人,皮膚與當地人一般曬得黝黑。
兩艘小艇靠在一起,矮個子男人踏上船舷,風風火火地跳到他們的船上,對着Wayan和船長一頓怒吼。
“這位是?”鐘意退到陸風行身旁,疑惑地掃了陸風行一眼。
“他們潛店的老闆啊,”陸風行淡淡道,“你出門參加這種極限運動之前,都不先認識一下他們老闆的嗎?”
“我是跟店裡的客服接觸的,”鐘意被他語氣中理所當然的神情一激,仿佛他是在内涵她出發前沒有做好攻略,随随便便将自己的性命交到陌生人手裡,“你對他做了什麼?”
“這有什麼。我包了他的船,讓他出海等你,”陸風行抱着手臂,想了想,“十倍價格。”
“船上本來要坐十個人的,現在隻坐了我一個人。”他滿臉無辜地看着鐘意,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怎麼的,”鐘意被他大手大腳的消費觀激得一撫額,“陸公子,有錢人和傻老冒,你不會分不清吧?你爸媽不還等着你守成嗎?”
“這麼想管我的錢,”深黑眼眸微妙地眨了眨,結實的手臂穩穩攬住她纖細的腰肢,陸風行在她耳畔沉下聲音,“不如回風眼工作室吧,當我們的賬房先生。我們都很想你……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