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害怕陸風行口中的真相太過極端,能将她的整個世界摧毀,于是她下意識地一路挑戰着陸風行,希冀從他這裡,奪回自己占主動地位的、對生活的“控制權”。
鐘意看着陸風行的臉色變了變,刹那意識到,她強迫他去做與習慣相悖的事,是不是有點……太過了?
還沒等她開口補救,他張了張口,低聲說:“好。隻要你不再喊我‘陸公子’,這些都無所謂。”
他竟然讓步了。
像一路哭鬧的熊孩子冷不丁被滿足了願望,她不知道該作何反應,隻好朝他露出皓白的牙齒,嘿嘿一笑。火車這時開始緩慢移動,三等座為了方便旅客上下,是不設有車門的,車廂裡有時站不下,膽大的人便會抓着火車外壁,一路挂在鐵皮上。不過這會人還不多,鐘意看了看,扒着欄杆走過微微晃動的車廂,走到車門邊,大咧咧地坐下來。
她回頭朝陸風行用力揮手:“陸公子,過來坐。”
陸風行将兩個行李箱并排放在一起,聽見招呼就扭過頭去。得逞的鐘意早已率先移開目光,陸風行看着她坐在十點半的豔陽下,小腿伸在車廂外,面對大海一下下地踢着空氣,他不自覺地輕輕歎了口氣。如果可以,他希望她永遠開心,哪怕是捉弄他得來的開心,也沒關系。
身側忽然響動,鐘意擡起頭,看着面無表情的陸風行捏着紙巾,俯身擦了擦車門前的地闆,才一下子坐在她身旁。
“鐘意,”他學着她的樣子,将雙腿伸出車廂,看着他們足底波光粼粼的海浪,“宣傳直播很成功,《雲帆》的銷量比我想象的還要好。”
“怎麼會是直播的功勞呢?”鐘意抱着膝蓋,側過臉看了他一眼,“你們還在itch免費發布的時候,下載量已經很驚人了。”
“你是在沒話找話麼?”她刻薄地勾起唇角,“我還以為,你過來是想讓我别再喊你陸公子。”
“我就是這麼跟你說了,難道你會聽我的?”陸風行笑了笑,雙手交叉抱在腦後,“不如我們誰也别糾結了,火車就這麼一段路經過海邊。不看,就來不及了。”
“你很會轉移矛盾嘛。”鐘意随口調侃道,從善如流地将視線轉回了面前。
海風柔和地拂起她頰側的發绺,一簇一簇,在陸風行的視線中飛揚。她看着大海,即使她知道他在看着她,他們一言不發。
身後忽然響起了歡快的弦聲。
當地賣藝者抱着一把尤克裡裡走到他們身後,口裡歡呼着不成調的“welcome”,彈奏起南亞風情的歌曲。
“美麗的女士,”瘦小的表演者在空中揮舞着尤克裡裡,嘴裡蹦出帶着濃重咖喱味的英語,“英俊的紳士,你們真是天生一對,請讓我為你們獻上斯裡蘭卡的情歌。”陸風行站起身,感興趣地看着表演者的尤克裡裡在空中翻了個面,重新落進表演者的臂彎。
火車在歡快的音樂中緩緩駛過海邊,一曲終了,還不等表演者開口,陸風行大方地将美金塞進表演者的手裡,表演者歡天喜地地小跑着離開了。
鐘意抱着膝蓋冷眼旁觀,在車廂的哐哐聲中對陸風行說:“他們會相互轉告哪節車廂的客人舍得給小費,等一會你身邊就全是人了。”
“那又怎麼樣,”陸風行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他的表演讓我心情不錯,錢是他應該拿的。”
“真大方,”她怔了一瞬,扭過頭去面朝大海,“你爸媽那麼精明,看到你這麼大手大腳,肯定心疼得沒邊。”
“鐘意。”
她“嗯”地拖長了聲音答應一聲,側過臉,正正對上一雙嚴肅的深黑眼眸。
陸風行剛想開口,見到鐘意蒼白的臉,忽然愣住了。
她的眼尾紅紅的,帶着濕潤的海風氣息,像是對着大海偷偷哭過。
陸風行下意識張開雙臂,一下将她摟進懷裡,鐘意不肯回抱他,卻将腦袋耷拉在他柔軟的頸窩邊上,纖瘦的身軀一下一下地輕輕抽動着,在他耳畔壓抑着低泣的鼻音。
“鐘意?”從她頭頂傳來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緊張,“你怎麼了?沒什麼事吧?”
溫熱的眼淚順着他的鬓角滑下來,滴在鎖骨上,瞬間轉為冰涼。
“陸風行,”她的手拉着他外套的衣襟,低頭把臉埋進他的衣服裡,聲音很小很小,“你要告訴我的真相,究竟是什麼?我突然好害怕,我怕你能毀掉我,毀了我現在的生活。你知道你做得到,因為隻有你,了解我十八歲以後的人生。”
深黑眼底劃過不可言說的光影,陸風行張了張口,卻将湧到嘴邊的字句咽了下去。
他最後隻是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輕聲說:“鐘意,無論發生過什麼,我隻希望你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