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海的鐵軌隻有一段,二十分鐘過去,火車漸漸駛入翠綠的雨林,道路旁滿是農田和低矮的瓦頂小屋。
果然如鐘意所言,陸風行給彈尤克裡裡的人塞了小費,陸陸續續的就走來了兜售紀念品的小商販、搖手鼓的人、站在車廂裡唱歌的賣藝者,陸風行默默地把美金換成了當地使用的盧比。
火車駛入加勒古城的時候,三等座上下車的人流很多。鐘意擡起手背擦了擦發紅的眼睛,連忙從車門邊站起身,一下子在搖晃的車廂中站立不穩。
正當她驚叫着向後仰去,腰上忽然多了一把力。陸風行手臂一攬,用力将她拉到自己身邊,一手穩穩地牽着鐘意,另一隻手同時拎起兩隻小小的行李箱,奮力擠出人潮。
鐘意站在路邊擦了把汗,喘着氣從陸風行手裡接過自己的小箱子,悶悶地說:“謝謝。”
陸風行沒說話,手心在空中停了幾秒,輕輕從她發頂一掠而過。
“喂,”突然被摸腦袋的鐘意翻了個白眼,“你當我是貓啊。能不能有點邊界感?”
“抱歉。”陸風行拉起箱子,留給她一個得逞的背影,“這邊走,我看到他們的旗子了。”
火車站的一角,果然有人舉着一杆藍色的小旗,上面畫着藍鲸和兩隻海豚,印刷着中文、英文和當地語言的“美瑞莎-裕盛海洋生物無盈利保護組織”。
看清旗子上中文的一刹,鐘意掉頭就走,胳膊被陸風行一把拉住。
“鐘意,”男人低下頭,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辭,“我會讓他們把名字改成‘風眼無盈利保護組織’的。”
明明有沒印着名字的旗子,想不到斯裡蘭卡這些人對陸風行的到訪很是重視,不知道從哪個角落翻出了這面為感謝裕盛集團捐款而印制的小旗,噎得陸風行有苦說不出。
“我隻是需要确認一下,你清楚我的立場。”鐘意搖了搖頭,緊繃的身體松懈下來,“走吧。”
她知道當地組織安排這場活動也花費了很多精力,在旅程結束之前,她會盡量做一個乖乖的遊客。隻要他們别太過分。陸風行總不可能是想通過裕盛集團對她旅行方方面面的滲透,讓她默默地放下對裕盛的成見吧?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也太可笑了。
?
時下雖然是最佳觀鲸季節,也隻是出海看見鲸魚的概率更高些,沒有人能保證半天的旅程必然看見鲸魚。像普通遊客那樣,保護組織的志願者租了一條小艇,準備于淩晨五點出發,中午從海面返回。
鐘意和陸風行下午抵達美瑞莎,已經趕不上當天出海的船隻,幹脆放好了行李,出門欣賞這座坐落在大海邊上的小城。想一想,這還是她在幾種交通工具的颠簸中,連續兩三天的時間裡第一次漫步在街頭。
陽光明媚卻不暴烈,暖洋洋地曬在皮膚上。陸風行被鐘意拉着胳膊走進街邊租借相機的店鋪,他看着她端起相機,她拆裝鏡頭的動作已經有些生澀;他看着她和英語不好的店員比手畫腳地交流,一點點地嘗試砍價,他發現她如此樂在其中。他眼底的神色不由自主地柔和起來,背上忽然被猛地一拍。
“給錢。”砍價成功的鐘意,得意洋洋地轉過身,叉腰看着他。
陸風行默默站在櫃台邊付賬,身後傳來快門的咔嚓聲,鐘意舉起相機,對準他來了一張。
顯示屏裡的男人微微擰起劍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鐘意吐了吐舌,一把挽起他的胳膊:“别發愁啦!就算你要告訴我什麼事,也不是現在擔心的事。”
他們走到海邊,鐘意将運動鞋甩在原地,踩着細膩的沙子,不斷拍下遠處海天相接的景色。大半年沒扛相機,指尖觸摸快門的感覺是如此美好;她看陸風行兩手空空,幹脆跑過去,将相機塞進他手裡,指導他調整光圈、對焦、按下快門。陸風行對着她試拍了一張,鐘意取過相機一看,她臉上的笑容是模糊的,她身後的浪花連邊緣的白色泡沫都無比清晰,她就笑了笑。
夕陽落下前,他們又離開海灘,去咖啡廳裡坐了坐,對着碧藍的大海,吃上了貌似精緻卻甜得發齁的切片蛋糕;紀念品商店裡,鐘意戴着手工編織的草帽在穿衣鏡前晃來晃去,新買了一副茶色墨鏡,付完賬才發現鏡腿上印刷着小小的Made in China;陸風行換上寬松的沙灘衫,戴着鐘意扔給他的舊墨鏡,幹淨而結實的胸膛散發出清爽的氣息,引得街上的女孩紛紛轉頭。鐘意用力哼了一聲,下一秒,手心蓦地傳回柔軟觸感;她訝異地擡起頭,陸風行溫和而堅決地牽起她的手,視線卻依然望着前方。
鐘意沒有反抗。如果幾天之後,她就要飛往和他截然不同的方向,此後幾十年都不會再見面……那就讓她永遠記住,此刻掌心的溫柔。
說到底,她和他都不過是凡人,七情六欲,五毒俱全。
翌日淩晨五點,港口處聚集着不少船隻,都是為觀鲸而來。鐘意跳下轎車,混在攢動的遊客裡靠向碼頭,一眼就看見了那面藍色小旗,上面的文字已經沒有了,隻有一頭巨大的藍鲸和兩隻海豚。
“陸,粽,”揮舞着小旗的志願者挨個跟陸風行和鐘意握手,“歡迎來到觀鲸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