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蘇拿着破雲劍一路往桃園走。劍輕得很，心裡沉重得像是挂着鉛塊。不知路過哪個院子的轉角忽然聽見幾聲呵斥。說話人的聲音不大，但怒氣極重。

“要不是看在你們是黃家弟子的份上，我一劍就殺了你們。殺一儆百，讓那些亂嚼舌根的都看看下場。我師父是大周大将軍，我小師妹母親是二十萬赤旗軍副将，父親是赤旗軍主将。你們一個個的都給我記好了！”

黃立勸道：“他們就是嘴碎，消消氣，消消氣......”

離雪壓根不賣黃立面子，一巴掌拍掉黃立搭在他肩上的手，怒道：“滾開，趁早帶着你的人滾回滄州去！”

離雪一身孝衣，雙眼猩紅，面容憔悴，不過三日下巴上已經長了密密麻麻的胡茬。

黃立順着道：“滾滾滾，我一會兒就帶着他們滾，麻溜地滾。誰要是再嚼舌根，我替你撕爛他們的嘴。”

那日在望月亭和大殿裡發生的事情早已經傳遍城中，郭家和離家的往事已人盡皆知。人言可畏，大家族的事總是百姓茶餘飯後談論的趣事。城裡人暗地裡都傳離落是離月音跟郭如風的孩子，個中細節恍若他們親身經曆過一般。

甯蘇本想繞過去，不想黃立眼尖看見了她。她隻好尴尬地過去打招呼。離雪和黃立還有幾個黃家弟子不知站在誰的院門前，她扯了幾句就要走，忽然院中一聲清脆聲響，旋即緊閉的院門打開，一名女子走了出來。那女子一身紫衣，頭綴銀飾，目光清冷，宛若畫中仙。

黃立迎上去問道：“阿姐，怎麼了，你跟離風吵架了？”

黃幼微徑直往外走，也不答黃立，隻道：“回滄州。”

很快院門前隻剩下甯蘇和離雪。離雪朝她微微點頭便轉身往院子裡去。她側首細看才發現掩在花藤下的一小塊牌匾。薔薇花藤從院内爬出來，枝桠爬滿牆，枝上有明顯的新修剪痕迹。

花枝下掩着一小塊牌匾，抛得發亮又上了紅漆，先是用墨寫了一遍又用金粉塗層。字迹娟秀。

“木頭莊”。

是離風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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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州黃家。

百裡衛林大剌剌地坐在黃家廳堂的主位上，抿了一口茶水，立即嫌棄道：“你家這茶怎麼這麼難喝？我家下人用的茶都比你家的好。不過也是，畢竟你之前是跟着離家混的，跟着一個手裡沒有軍隊沒有實權的離家，你能撈到什麼油水。”

黃聲南坐在一旁的客座上，臉色難看，卻是敢怒不敢言。堂上坐着的是西幽百裡家的次子，此人一進門就瞧不上黃家，兩人在這房裡待了約有半個時辰，看上去是“商談”剿滅離家的事，實際上是黃聲南單方面的讨好。

畢竟在百裡家眼裡，中滄離家都算不得什麼，更别說一個小小的黃家了。如今局勢突變，黃聲南也是費了好大力氣才攀上百裡家這一層關系。所以即便百裡衛林說的話再怎麼難聽，他也忍着。

不過黃聲南還是提醒道：“離浩這人老謀深算，我看這次圍剿離家還是謹慎一些好啊。”

百裡衛林不滿道：“你看不起我百裡家的兵？不說一萬精兵，就是五千精兵一人扔一把長槍也能把中滄城給紮穿了！就離家那些沒上過戰場的弟子，還有兩個風燭殘年的将軍，跟我百裡家的精兵良将根本沒有可比性。”

他黃聲南斜瞥了眼，又冷哼道：“你要是怕，就别摻和進來。我本也指望不上你黃家能出什麼力，要不是看在滄州地處要道，你與我父親也算有些交情，我早把滄州端了，還至于坐在這裡跟你廢話。”

黃聲南更加低眉順眼，小心翼翼道：“二公子說的在理。隻是，前幾日相國派去離家的高手無一活命，我是怕事有蹊跷，還是防備着點好啊。”

百裡衛林已經聽得煩了，斬釘截鐵道：“你别廢話了。五日後，你隻要負責引路，我定能把中滄城端了。隻要你表現好，到時候論功行賞，少不了你的。”

黃聲南面露難色，欲言又止，卑微道：“二公子，可否将出兵的日子再往後延幾天？五日後是小女出嫁的日子。我就一個女兒，總不能出嫁當日......”

話還未說完，百裡衛林就哈哈大笑起來，笑罷嘲諷道：“都這個時候了，你竟然還想着把女兒嫁到離家去。你這個當爹的是想讓她新婚第二天就當寡婦啊。怪不得你們黃家和離家能聯姻呢，都是是奇葩，喪事還沒辦完就趕着辦喜事，彼此那點小九九都心知肚明了，還愣是要拉那條紅線。”

黃聲南還想開口，門外有人敲門，未等裡面的人回應，敲門的人便主動推門進來。

黃幼微恭敬地給她父親行禮，轉向百裡衛林時毫無懼色，隻是舉起手中的婚書，平靜從容道：“二公子可按時出兵。我與離家的婚事已然作罷。”

婚書在燭火上燃燒，飄落在地不過幾片薄薄的灰燼。

這舉動讓百裡衛林有些訝異，他将黃幼微從頭到腳打量着，眼神裡很是玩味。一旁的黃聲南急忙擋着自家女兒身前，暗中推着黃幼微想讓她離開。黃幼微歸然不動。她從容不迫地接受對方的審視，不卑不亢，宛如傲立在六月烈日下盛開的薔薇。

百裡衛林挑眉問道：“哦，這麼巧？臨近出兵，你與離家的婚事便作廢了。我聽說你今天去了離家吊唁，隻怕不單單是吊唁吧。去通風報信了？”

“二公子自然可以懷疑我。不過我與離家的婚事如你所見，已不作數。”

百裡衛林仍是不信，“但我聽聞你與離家大弟子感情極深，就算婚約不作數了，你也能狠得下心去殺了他？”

“現下殺不得，五日後定能殺得。我乃黃家長女，他是離家弟子。我不願棄我家門，他不願叛其師門，既已各自做出選擇，那就沒必要糾纏不清。既然黃家和離家隻能有一方勝出，我定然選擇黃家。”

百裡衛林鼓掌稱道：“嗯，說得好。不過我這人有點俗，我就愛看戲台上那些相愛相殺的戲碼。我要是讓你把你愛人的頭顱砍下來，你可願意？”

黃幼微神色如常，隻平靜道：“一顆頭顱，換中滄城、東滄城兩座城，二公子可願意？”

百裡衛林嘴角扯出一抹笑，眉毛高挑，答道：“黃姑娘願意，我自然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