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過在雅丹城内有數座房子,因其深居簡出,旁人難辨其蹤迹。
他最常住在一條落敗的小巷子裡,沿着布滿青苔的青石闆走到最裡頭,推開外門,映入眼簾的就是那座滿是破敗之象的四開間小房子。平日裡無人來訪,門檻上的青苔都沒人踩。劉過雇了巷子頭那對老夫妻來照顧自己的起居,那個老翁眼神不好,老妪常聽不清,但這老夫妻每日要做的也就是準備一日三餐和漿洗衣物。這些活做完了,二人便回去,不怎麼與劉過交談,也不曾向其他人洩露過劉過的事情。
“喲,你那位故友昨日又來了?”金玉堂徑直推開主屋的門,絲毫不在意劉過是否方便,一進來就往太師椅上坐下。
劉過被金玉堂的舉動吓到差點把水盆打翻,他手忙腳亂放好水盆,抓起鐵面具擋住臉又匆匆去關那扇打開的門。見院子裡沒有那對老夫妻的動靜,劉過放下心來,轉頭看見的一幕讓他差點腿軟跪倒在地。金玉堂斜躺在太師椅上,稍微偏過身子去端詳銅鏡中自己的樣貌。兩指扯住耳垂銜接處的臉皮往後一扯,像扯經軸一樣,原本的臉赫然變成了一張美豔女人的臉。
金玉堂對鏡端詳了一會兒,啧啧幾聲似是不滿意,再往後一扯,一張新的人皮出現在臉上。是一張俊俏男人的臉。回過頭看見劉過傻楞的模樣,金玉堂心裡突然生出一個念頭。他向劉過招手示意他走近來坐在身側,待劉過坐下時忽然湊近過去,手往後耳後一扯,那張男人的臉赫然變成劉過的臉!
劉過被吓得從椅子上滾下來,身形如篩糠。而得逞的金玉堂則是拍案大笑,生生笑出眼淚來。笑完後,金玉堂又把劉過扶回椅子上,猛扯下劉過臉上的面具。他看着劉過那張已經被他剝去人皮的臉,開口嘲諷道:“怎麼,這不是你自己的臉嗎,竟然怕成這樣?你是怕你這張臉,還是怕我?你要财富,我給了。你要活命,我也給了。不過是收你一張人皮作代價,沒想到你竟然這麼不情願啊。你們人啊,還真是貪得無厭,什麼都想要卻什麼都不肯付出。”
劉過避開那張臉,視線移到别處,“我不怕,我隻是還不适應。等時間久了,久了,我就适應了。”
這話說出來劉過自己都不信,但他需要這樣的說辭來說服自己。怎麼可能不怕,他怕得要死,他怕得恨不得立馬逃出這間屋子。可他沒法跟别人說太師椅上躺着的是一個妖怪,一個能吐金且殺人于無形的妖怪。他更沒法說自己與這個妖怪做了交易,用自己一張臉皮換了滿城的财富和一條性命。
金玉堂瞧見劉過臉上敷着膏藥,問道:“聽說你那個舊友醫術不錯,你臉上敷的藥就是她給的?她叫什麼來着?”
劉過急道:“你不要去找她!”
金玉堂反笑問道:“我為什麼不能去找她?我最是樂善好施的,若她有所求,我定然會幫她。你留着一條命不就是要助她報仇嘛。其實很簡單,隻要她把她的臉給我,我就會把她的仇人都殺了。她那張臉還不錯,值得我冒險。”
劉過:“不行,絕對不行!我家小姐已經落到這副田地,即使報仇要付出代價,那也是我該受着!”
本已經是面目全非的臉如今皺成一團,金玉堂看不下去又把面具按到劉過臉上,“得了,你們兩家之間的恩怨我已經聽了不下十次了。況且表面上看她長得不錯,可惜裡子已經爛了。就算我真把那張臉取下來,那也不過是張浸滿毒藥的人皮,放不了多久就爛了。”
劉過低頭不語。程緣緣中毒的事他早就知道了。這些天程緣緣三天兩頭往這邊跑一是給他治臉二則是與他商讨報仇的事。他們的仇人是百裡家,可他們卻沒多少時日了。劉家是勿家的忠仆,劉過更是與程緣緣一同長大,隻是勿家被滅門那夜程緣緣兩姐妹失去了蹤迹。而導緻滅門的慘案的幫兇之一就是劉家,他爹背叛了家主最後卻被百裡家猜忌,死無全屍。劉過死裡逃生,一路南下,遇上了剛出神醫谷的程緣緣。
劉過不敢道出滅門慘案的真相,隻好說自己在滅門那日後便在江湖上闖蕩。當初年少氣盛的二人糾結了一幫江湖人士殺去百裡家,結果十去九死,隻有二人逃出生天。自那時起劉過就知道了程緣緣拿自己煉毒,二人大吵一架後在雅丹城分道揚镳。這座房子便是最初二人在雅丹的住所。他在江湖上混了幾年,期間與程緣緣聯絡過幾回,有次被人砍得半死,遇上金玉堂才換回一條命。代價是一張臉且不能離開雅丹城。
而程緣緣來雅丹城與他相認後便常來找他。他不肯說自己以前的遭遇,程緣緣指着他罵,他也不敢松口。罵完了,程緣緣冷靜下來,跟他說她已經找到了能幫她報仇的人。是破雲軍的統領,名叫唐流星。
金玉堂踢了劉過一腳,“行了,你去幫我做件事情。你知道我最喜歡看戲了,什麼恩怨情仇癡男怨女的戲碼,我是真的百看不厭。你把戲台子搭好了,戲唱好了,保不準我一高興就幫你們了。”
劉過頓時一掃陰霾,追問道:“你要我做什麼?”
金玉堂:“讓木正初殺幾個人,讓雅丹城裡的人都知道呂鳳嬌的丈夫是個妖怪。木正初為了呂鳳嬌跟家裡決裂跑去了火鳳寨,人人都說他們夫妻感情好。我還真想看看,當呂鳳嬌知道他是妖時會是什麼反應。現場看的話肯定要比戲台上唱的和話本裡寫的更刺激。”
劉過驚道:“木正初也是妖怪?”
金玉堂:“對,他是個鏡妖,一個道行淺薄的小妖。作為一個妖怪他太無能,作為一個人他又無能又矛盾。他貪生怕死,跟你一樣躲在别人看不見的角落裡。可他既想讓呂鳳嬌瞧得上他又想呂鳳嬌有所依靠,自己研究起火藥來。他是真的不怕一不小心把自己炸碎了。他來求我做兩件法器給他兒女防身,我随口說要他去取妖力來換,要最強的那種。哈哈哈,沒想到他還真去。”
“你都想不到他的手段有多低級。他把藥下在酒裡把人弄暈了再拖進鏡子裡。哦,那個人你見過,駐紮城外的破雲軍首領,叫唐流星。那個姑娘身上的東西我倒是很感興趣,等看完了林正初的戲,我想把那位姑娘抓來看看。為了讓戲更熱鬧些,昨晚我特意讓林正初女兒親眼看見了他的真面目。林正初化身後不清楚境外的狀況,結果他女兒拽爛了他一塊衣角就跑了。哈哈哈,真是笑死了我,我都等不及看這場戲接下去怎麼演了。”
劉過隻覺得金玉堂的笑瘆人。金玉堂的強大是他恐懼的根源。恐懼已經讓他意識到自己可能這輩子都無法徹底擺脫金玉堂。昨天他與金玉堂之間是交易,今天他是金玉堂的爪牙,明天他很有可能就是下一個林正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