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緣緣靠在她背上喃喃自語,眼神已經渙散無光。
“甯蘇,别告訴勿念......别讓她傷心。她不知道以前的事,别告訴她,死的人夠多了......勿念,勿念,楚勿念......我好久沒回去看她了,她想我了嗎?還是在恨我丢下她......沒有我,她會更自在吧......”
“甯蘇,等草原的雪化了,記得來找我......我答應過你的......不會食言。”
“還有......江若......願他,無災無難,平安順遂。他會記得我嗎?”
甯蘇挨個敲醫館的大門。人們見着她身上的血迹不敢開門。她一家一家跑,跪在門前求藥。她也不知該求什麼藥,但抱着一絲希望。
直到廣明堂的人指着她後背無情戳破她的幻想。
程緣緣已經死了。在去餘家鎮的路上就沒了生息。
廣明堂的人留她待了一夜,用兩床棉被裹住她又給她灌了些熱湯,她凍僵的身體才漸漸暖和。她不讓人碰程緣緣的屍首,獨自一人一聲不吭地在正門坐了一夜。清早雪停了,她搜羅全身也沒找到一枚銅闆。疊好被子擱在櫃台上,又磕了三個響頭,背着程緣緣離開了廣明堂。
雪後的世界一片白淨。大雪把一切污穢都掩埋了。
甯蘇漫無目的地走在雪裡。腳下嘎吱嘎吱作響。路過一棵山茶花時她停了下來。
白茫茫一片空地上,那株山茶花是唯一的顔色。整朵整朵的花被積雪打落,滾到地上,火紅得像一灘血水。
甯蘇在這棵山茶花旁把程緣緣的屍體燒了。她躲在山茶花下哭得泣不成聲。一朵,兩朵,三朵......花砸下來,像有人伸手輕輕彈她額頭。那一攤火燒了好久。
她望着火堆想着,你真的能回到草原嗎?
“姑娘,這花兒開得好好的,你躲底下哭什麼?莫不是受了什麼天大委屈?”搭話的是一名年輕男子,左眼角有顆淚痣,頭上帶着鬥笠,衣着樸素。身後跟着一輛運炭的牛車和一個老翁。
甯蘇忙抹掉眼淚站起來,不想撞到樹枝,花落滿頭。
那男子見狀笑了起來,朗聲邀請道:“姑娘打算去哪兒啊?雪這麼深路不好走,要不一起搭個便車?”
甯蘇自然是要回雅丹城。破雲軍原定今日啟程去巴裡坤,而從雅丹城來到這裡快馬加鞭也要十二天左右。她猜不準高武會如何安排。不過她知道破雲軍也派了人來找她,就是不知道來的人現在在哪裡。她身無分文,這個地界又不在破雲軍管轄之内,若是她亮明身份,不知招來的是福還是禍。
要回雅丹城至少要一匹馬和保暖的衣物。她的外傷昨日在廣明堂簡單處理過了。被帶出雅丹城時身上沒有煉好的丹藥,也沒有條件熬藥。她上一次喝藥已經是四天前了。昨夜她内力受損,雖然要了三根銀針封住心脈保命,但體内的妖力蠢蠢欲動。
甯蘇望着山茶花旁一堆灰燼。山茶花逐漸消失在視線裡。她無聲說了兩個字,再見。
她與那男子一同坐在牛車後面去往隔壁的樂集鎮。她打算去集市上打探破雲軍的消息,要是能找到雅丹城來的人是最好的。要是沒找到,先想辦法換藥和食物。目前全身上下值錢的物件就是那根簪子了。
簪子上的血迹已經幹涸,甯蘇一點一點摳下來。
旁邊的男子側身把一頂鬥笠扣在她頭上,說道:“我明白了,姑娘是為情所傷。這簪子想必是情郎所贈。不過要是因為一個男人哭得那麼傷心,這簪子還是扔了吧,免得觸目傷懷。”
甯蘇搖頭道:“不是。我哭是為了一個同性好友。”
男子聽罷歉疚道:“确實是我狹隘了。誰說女子哭一定是為了男人呢?不過人死不能複生,活着的人還得往前看,姑娘節哀。”
甯蘇頓時警惕起來,簪子的尖端悄悄轉向男子所在的方位,“我從沒有說我的好友死了。”
那男子倒是一點也不慌,指着她的衣服解釋道:“這麼冷的天,姑娘你一個人待這裡也不怕碰上什麼惡漢山匪,身上又那麼多血迹。我很難不往那方面想啊。”
甯蘇這想起自己還穿着血迹斑斑的衣裳。不過見着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卻一點也不害怕,這個男人和老翁怕是也不簡單。
她想要跳下車,男子又開口說道:“姑娘不用這般警覺。我們不會傷害你的。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遇到有難處的伸出援手而已。昨天樂集鎮上有幾個人拿着姑娘你的畫像四處打聽,現在估計還沒離開。姑娘不妨去碰碰運氣吧。”
甯蘇想了想又坐回去。牛車平穩地駛向樂集鎮,一路無事,甯蘇在集市門口下車,向朝男子和老翁作揖後便離開了。
男子望着少女走進人群裡,自言自語道:“沉着冷靜是一樣都沒了,穿着這樣的衣服就敢招搖過市。出門在外,沒帶銀子就算了,連把劍都沒有。那手凍得更是不能看。不要感情用事,不要感情用事,說了多少遍了,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唉。”
男子深歎一口氣後轉身離去。
拉着煤炭的老翁登時清醒過來,茫然環顧四周,不知自己何時來到樂集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