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場雨後,離雪突然病了。兩人正說着話,離雪突然猛咳,咳出一口血來。離落忙叫人去請大夫,可請了青州有名的大夫來看,衆人也說不出什麼名堂。離雪的心口處長了幾根類似青筋的東西,平常時候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可一旦發起病來就像是有尖刀在心口挖肉一般。發病頻率約是七天到十天就有一次,最重的一次離雪直接昏了過去。
那東西長在心口上,哪個大夫也不敢下刀剔掉。再者大夫們也查不出病因,無從下藥,隻能是開些方子減輕痛楚。中滄那邊也派了名醫過來,可惜也瞧不出什麼。後來有人提議離雪去請神醫谷的人來看看。
神醫谷名聲在外,距離青州約五十裡,傳聞各種疑難雜症都能醫治。離雪派人快馬送帖子去請,結果回報說神醫谷谷主一聽離雪的名頭直接給拒了。而且還把送帖子的人一掃帚趕出了門。
離雪蹙眉問道:“那位神醫谷谷主叫什麼?”
“那谷主是位姑娘,聽說姓勿,單名一個念字。我聽谷外鎮子上的人都叫她勿神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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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醫谷内部地勢平坦,四周山澗環繞,一年四時有不同的花,尤其是春天時桃花開得最盛。放眼望去一片桃紅,所以最初這個山谷百姓都叫它桃花谷。後來江家人來到此處行醫,住在這山谷裡,江家醫術高超,于是一傳十十傳百,桃花谷這個名字再沒人叫了。大家都叫神醫谷。
江如是第三代谷主,他攜妻子去外遊曆一直未歸。勿念是他的獨傳弟子,也即是如今第四代谷主,在附近片區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雖然勿念年紀不大,但十歲就開始行醫、問診,如今谷中收了十幾名弟子教授醫術。行醫問診、煉丹制藥是谷中經濟來源,有神醫的招牌在,谷中不缺生意。常有人長途跋涉駕車來求醫,故谷中設立多座房屋供病人修養。
“勿神醫請慢走。”
勿念和徒弟出了劉家别院,門口早有車馬在候着。車夫迎上來,待二人坐好後便揚鞭啟程。從陳家别院回神醫谷有一個多時辰的路程,小徒弟十八才跟着她三年,年僅十四歲,但好學,一上車便把案簿翻出來。
“師父,這位陳姑娘的心弱之症是打娘胎裡就帶出來的。我翻了許多醫書也沒找到能徹底醫治心弱之症的方法。得了這種病的人自小體弱,不過我看陳姑娘的症狀要更嚴重些。聽她說,她自小就出不了門,平常連多走兩步都不能,整日枯坐無趣,也是可憐。”
勿念點頭道:“得病的人無不可憐。這幾次問診,她的病情我也清楚了。現在開的方子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湯藥喝得再多也沒用,熬不過一個月,人就沒了。要想救她,動刀也是個辦法,但能不能救回來我也沒把握。不過這位姑娘的命現在是握在别人手裡,她自己說了不算。”
十八湊近了小聲八卦道:“師父,我聽說這位陳姑娘是三年前兵荒馬亂時被人擄走的,幾經輾轉後被賣到劉家養在郊外别院裡。聽說是要給劉家小兒子做妾。不過劉家人聽說她有病之後便把她丢在别院裡不管不問了,要不是顧着名聲也不會請咱們給陳姑娘看病。問診、吃藥已經花了好多前,要真動了刀子好了,那術後修養也得花不少銀子呢。劉家舍得嗎?”
勿念不知道。這世上可憐的人多了去了,她從前行醫時不僅幫人治生理上的病症,還盡力幫人解決生活的苦難。但漸漸她發現,無論是生理上的還是生活的苦,她都無法做到盡善盡美,反而把自己拖得心力交瘁。無論是她還是神醫谷都無權插手這位陳姑娘與劉家的糾葛。因為這世道有不把人當成人的規制,治病不等同于救人。行醫隻能救得了身體上的苦。
馬車搖搖晃晃駛向神醫谷,路過集鎮時勿念與十八下車逛了逛,買了幾條紅綢魚和一筐時令菜蔬。
“師父,你又買紅綢魚啊。這魚就這麼好吃啊,我看你三天兩頭買這魚回去煎。我們......我們都快吃吐了。”
十八後面那句小聲嘀咕還是落到了勿念耳裡,她蹙眉問道:“嗯?怎麼,嫌棄我做的魚不好吃啊?”
十八連忙否認道:“沒有沒有,怎麼會呢。師父做的菜最好吃了!桌上沒有師父你做的菜我都吃不下去飯。”
“好啊,十八你也在長身體,那師父我以後每日都給你煎魚吃。我呢也學了新菜色,以後不僅是煎魚,什麼煎炒烹炸焖溜熬炖樣樣給你做。保你一頓吃三碗飯。”
“啊不是吧,師父。我開玩笑的。你就是要做也換個别的啊,魚我真的是吃吐了。師父你就這麼喜歡吃魚啊。”
她倒也不是有多喜歡,是甯蘇喜歡。紅綢魚是海魚,扶風近海,紅綢魚在撫風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但魚販子把魚運到集鎮上賣價格就翻了幾倍不止。甯蘇在神醫谷時常常上山采藥,專挑懸崖峭壁去采那些名貴藥材,拿藥材賣了錢才舍得買兩條紅綢魚加餐。甯蘇煎的魚很香,外皮酥脆,魚肉鮮嫩多汁,她學不來。
勿念把兩個名字在心裡念了又念,心裡又泛起苦來。甯蘇給她的絕筆信中向她坦白了勿忘身死的事實,也寫明了勿家與XX家的恩怨糾葛。勿念的記憶裡沒有草原,隻有神醫谷,她不想追究什麼恩怨情仇。她隻想她姐姐能早日收心回到神醫谷來。可等了這麼久隻等來了一封絕筆信,在她生命無可替代的兩個人,一個屍骨無存,一個不知死在何處。
勿念常常懊悔不已,若是她當初再堅決一點把她們留在神醫谷,或許就不會落下這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