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怎麼回答的?”
白寂突然一問,甯蘇方才看着遠處的景色有些走神,一時不知道他在問什麼。“什麼怎麼回答?”
白寂繼續說道:“你不是說,勿姑娘問你,我們是什麼關系嗎?我想知道你是怎麼回答的。”
甯蘇勾起嘴角,飛快回道:“哦,這個啊,我就說是同門啊。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兄妹,不是嗎?”
白寂失望地看了她一眼,揚鞭快馬跑起來。甯蘇知道他生氣了忙追上去,待他的馬慢下來,甯蘇又笑呵呵地湊近過去。“抱歉,師兄。這是我與勿念的閨房秘話,是秘密,不能跟你講的。師兄你就當作沒聽到吧。”
她故意說話留半截,等他上鈎又再把餌撤回去。甯蘇好像十分喜歡逗他,喜歡看他失态,把他惹生氣了又再給個甜棗或是順毛。他深谙此理,于是每次都十分配合,十分受用。
在神醫谷逗留了三日後,二人便啟程回扶風。勿念給了一匹馬,給甯家爹娘備了補品,又給了豐厚的銀子做盤纏。甯蘇照例打了欠條,勿念已經見怪不怪了。兩人各乘一匹馬,一路快馬加鞭往扶風趕。到了扶風鎮界碑就意味着離家不遠了。甯蘇望着那塊界碑心裡突然有些慌。
白寂打來水給她喝,又挽袖子給她擦汗,輕聲笑道:“沒事,這就叫近鄉情怯。等回了村裡,見到你爹娘,見到熟悉的事物就不會有這種感覺了。在扶風,不會有人認識破雲軍将軍和白家長子。鎮上的人隻記得你我是林家私塾林夫子的學生,我們有相熟的同窗、街坊四鄰。”
扶風在大陸最南端,三面環海,地勢平坦,多是平原和丘陵。百姓大多以捕魚和種植為生,新鮮魚蝦滿市,四季皆有鮮果菜蔬。房前屋後栽的都是果樹,春天賞花,夏天遮蔭,秋天吃果。屋外不是果園就是水田,種植水稻可做到一年兩熟。早稻在暑夏收,晚稻在金秋時節收成,甯蘇二人正是趕上了收晚稻的時節。
進了扶風地界,放眼望去皆是金黃一片。村子裡的人三五成群在田裡勞作,大人們在割稻子,割了稻子紮起來,一捆一捆往曬谷場上運。曬谷場是各家合力清出來的一塊空地,哪家割了稻子都鋪在上面曬。場上有人忙着鋪上新鮮稻谷,有人牽着牛在場上一圈一圈繞,牛的身後綁着厚重的木滾筒,滾筒把稻杆上的生稻粒碾下來。也有人在場上收稻子給别家騰地,小孩子們圍着扇車轉着,一個個伸着手去撲被風帶到空中的稻殼。
秋季的午後,村裡鮮有閑坐納涼的人。甯蘇先是回了家,見家中無人,門口自家的水田裡也不見人。她和白寂找到小孩子打聽才找到這片水田來。甯蘇站在田埂上喊了幾聲爹娘,田裡忙着割稻子的七八個人無不直起腰來遠遠打量着田埂上的兩個年輕人。
甯蘇一面朝田裡走一面喊,甯父聽出了甯蘇的聲音,猛地扭頭跟甯母說道:“好像是歲歲的聲音?”
甯父、甯母齊齊丢了鐮刀,往前走了幾步。甯父試探地朝田埂喊了一聲,聲音抖了又抖,險些不成調。“是歲歲嗎?”
得到對面人的回應,甯家父母猛地從田裡跑上來。甯父一邊跑一邊向後面其他勞作的街坊鄰居喊,“是我們歲歲回來!我們歲歲回來了。”于是乎田裡其他人也停下了手裡的動作一塊跟了上來。
甯家父母喜極而泣,拉着甯蘇左看右看。看見自己滿手的泥濘後,甯家父母趕忙在身上擦了擦,眼含淚花,對她噓寒問暖。街坊鄰居們也圍着她,每個人都在說話,很吵,但讓她很安心。她看着爹娘日日勞作憔悴的面容,看出了他們的欣喜、心疼還有窘迫。甯蘇一手摟住一個,頭埋靠在爹娘兩人之間,聲音已經哽咽:“爹,娘,對不起,女兒回來晚了。讓你們擔心了。我的病已經好了,我以後也不會再離開你們了。”
甯母抹掉淚水,輕輕拍着她的背,“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好了好了,都多大的姑娘了還跟小時候一樣撒嬌,要羞死人咯!來,眼淚擦擦,你也不跟各位叔叔伯伯問好,還有介紹介紹阿淵給大家認識阿。”
阿淵是白寂的乳名。歲歲是甯蘇的乳名,寓意歲歲平安。
甯蘇一一跟各位叔叔嬸嬸打招呼,有幾位她認不出,爹娘在旁提醒才想起來。白寂小時候常來甯家,街坊鄰居對他都有印象。
今日原本是幾家人一起幫前屋的老周家割稻子,衆人忙活了半天,稻子才割了一半。甯蘇一回來,甯父就沒心思在田裡割稻子了。他想趕緊把甯蘇領回家去,可田裡缺人手,甯蘇和白寂主動提出留下來幫忙。于是甯父從甯母那兒拿了錢,又一人回家趕驢子去鎮上買些好的吃食。
傍晚周家的稻子盡數鋪在了曬谷場上,就這麼放着也沒人惦念着偷。種莊稼的人會看天色,擡眼看着晚霞十裡便知明天是個好天氣,今夜無雨,谷子攤着透透氣是極好的。各人收好了鐮刀器具,一路上隔着田埂與熟人高聲招呼,這種時候叔叔伯伯、嬸嬸嫂嫂是談論的中心。他們一路說着笑着,甯蘇和白寂沒有起話頭的份,隻有被提問的份兒。于是甯蘇和白寂默默走在了最後邊,悄悄挨近些,再近些,兩根沾着泥漬的尾指不經意勾在一起,又在下一刻慌亂松開。
剛割完稻子的水田裡驚起幾隻白鹭。
晚飯是甯父做的,有魚,有蝦,有雞,還有時令菜蔬。聽甯父講,弟弟甯向明在鎮上支攤子賣吃食,因他不肯去幫周家割稻子還被甯父數落了一頓。也不知是不是被數落的緣故,甯向明見到她時很冷淡,隻叫了一聲“阿姐”後便躲進了廚房裡打下手。甯家的房子是三開間的瓦房,與周家就隔着一堵牆。街坊鄰居幫周家割稻子是要請人喝酒吃飯的,于是兩家幹脆把桌子搬到荔枝樹下并起來,衆人一同熱熱鬧鬧地吃了一頓飯。
甯家父母不讓甯蘇喝酒,席間倒是白寂被灌了不少酒。甯母幾次攔也沒攔住,飯吃到一半,白寂已經醉得快不行了。各家長輩們還是一個勁兒地灌,甯蘇擔心他受不住可又不能在桌上駁了長輩的面子。甯蘇隻好求助眼神求助母親。甯母本來也不想讓白寂喝那麼多酒,她瞪了一眼,甯父才明白過來,忙起身幫白寂擋酒。
甯父勸道:“老周老周,這碗酒我替阿淵喝了。來來來,我幹了哈。你看你看,幹了哈。阿淵他就是一個大小夥子也禁不住你這樣灌他啊。你打五歲就開始偷酒喝了,到現在也有幾十年了。我們阿淵才二十出頭,本來也不愛喝酒,你這樣一碗一碗灌他,不是欺負人嗎?我先說好哈,你要再這樣,我就翻臉了哈。”
周伯伯幹脆倒了碗酒自己喝了,興高采烈道:“老甯,我也不想瞞你。實話跟你說,我看上這小夥子了,我要讨他給我做女婿。你看,我家書竹還沒有議親,兩人年紀又正好,天生一對啊。我知道他是林夫子的學生,跟你家歲歲是同窗,小時候也常來我們村,也算是知根知底。我家書竹啊就喜歡這種能吟詩作對的,而且長得俊俏,身子也壯實啊。下午我問了,他會武功還能拉弓射箭呢!這女婿,我要了!”
周伯伯說得高興了,又給自己倒上一碗,他旁邊的人攔着搶着,半碗酒灑在地上。白寂醉得暈暈乎乎地,甯向明半扶着他。甯蘇沒想到話題突然轉到議親上,而且是給白寂議親,心裡突然緊張起來。
甯蘇正思索着說些什麼,甯父開口說道:“老周,我也實話跟你說,當年林夫子領着他來村裡時,我就喜歡這小孩。這麼多年,我是看着他長大的,也算是我半個兒子了。但成親娶妻這事兒急不得,要阿淵自己拿主意。他要想成親,要想娶哪家姑娘,我絕不攔着,真的!所以啊,這事兒等他清醒了再說哈。今天咱就别提這事了。來來來,吃飯吃飯。”
周伯伯被人摁住,這頓飯才勉強繼續吃下去。酒席散後,甯母把甯蘇的房間打掃出來,白寂則是與甯向明睡一間房。夜裡,甯蘇被熟悉的氣味環繞,反而睡不着了。她側耳聽着窗外蛐蛐的叫聲和蛙鳴連成一片,常有風拂過荔枝樹葉沙沙作響。她放任自己的思緒随着窗外的聲響散開,呼吸漸漸與窗外的蛙鳴同頻。
甯蘇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窗外還是黑的,甯母端着油燈站在她床頭看她。見她醒了,甯母慌忙背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