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院長辦公室的門再次打開。
白色長衣身量修長的青年從裡面走出來,眼睫纖長分明,露出在外的皮膚清冽淨白。
馮德嶽留在辦公室裡,看着再度被合上的門,歎了口氣。
這件事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職業敏感天性使然,比事實真相難辦的是之後的輿論。
他和陳院長安撫好張闳麗後思慮再三,還是決定讓時今回去先休息一段時間。
青年身形削瘦卻挺得極直,望過來的如墨瞳孔中不摻雜一絲雜色。
馮德嶽委婉地把意思表達出口,一時間竟有些不敢直視那雙眼睛。
短暫的沉默仿佛被無限拉長,馮德嶽張了張嘴想再說些什麼,或者他以為時今會再說些什麼。
可對方隻是安靜地聽着,垂下鴉翼般翩跹長睫,
“......知道了。”
時今再回科室時沒有驚動任何人,方茴周峰他們都還在上班。
其實也沒什麼東西好拿的,脫下身下這身制服疊好放回置物櫃裡,時今望着莫名有些冷清的桌面,想了想,又在桌上給那幾個有可能會擔心他的人留了個信息。
全部收拾好從醫院出去的時候天色已經擦擦黑了,時今低頭看了眼時間,
下午四點半。
街上的行人已經稀稀落落地多了起來,卻也沒到真正人流高峰如潮的時候,天色陰沉沉的,偶爾料峭寒風吹來,能激地人打個寒戰。
時今攏了攏脖子處的圍巾,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以往這個時間都是最忙的時候,就算下了班也開車回去,此刻驟然空落下來,卻像是從哪處偷來了一段時間。
“媽媽,今晚回去我要吃雞翅!”剛剛下學的小女孩紮着兩根辮子背着書包蹦蹦跳跳地從他身邊走過。
“好,媽媽給你做.....”妝容精緻的年輕女性面上帶着淺淺溫柔笑意,一邊牽着她一邊替她梳理面頰兩側散落的碎發。
時今和兩個人擦身而過,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醫院附近的幼兒園這裡。
正是接小孩的點,周圍人來人往,似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歸處。
時今在路邊停下後站了一會兒,靜靜等着天色暗下彩色霓虹燈重新亮起,給每個人的面龐都罩上一層迷離的光。
良久,才緩緩呼出一口氣,熱氣在空中凝化成白霧,又慢慢散開。
該回去了。
時今一回到碧溪灣,曾姨就先迎了上來。
“少爺,您回來了,廚房裡做了飯,我給您端過來。”
很快餐桌上就擺好了幾菜一湯,都是清淡營養的口味。
時今盯着面前煨地鮮香清亮的筍菇鮮肉湯,突然問出一句,
“秦聿呢?”
陳管家先是一愣,随即也笑開,眼尾皺紋浮現,
“家主應該還有事沒處理完,今天會晚點回來。”
“您要是願意,給他打個電話發個信息問問,想必家主一定會高興的。”
時今拿着勺子的手抖了下,最後還是沒有接話。
一直到吃過晚飯,時今洗漱好後坐在卧室内床邊的靠椅上,秦聿都沒有回來。
時今半倚着椅背,明明是休閑放松地姿勢,偏偏被他做出來又有說不出的矜貴冷意。
其實隻要想想白天發生的事,就能發現其背後疑點矛盾重重。
張闳麗身為一個母親,為什麼要故意隐瞞自己兒子的過敏史,還放任他将兩瓶含有過敏物的液都輸進去才按急救鈴。
如果她真如後來表現出的那麼在乎她的兒子,又怎麼會在明知她兒子會有生命危險的情況下不第一時間讓醫生救治,而是選擇阻撓撒潑,擴大事态。
從對方衣着上就能夠看出來,張闳麗家裡條件可能并不是特别好,且對藥錢表現得極為在意。
可如果隻是單純地想訛醫院一筆,為什麼會抓住他不放硬要院長當天就處理了他,甚至不顧當時正在急救的薛安志。
他與張闳麗此前素不相識,剛見面時他就注意到對方手指指腹處都有厚厚老繭,明顯是常年勞作之人,可他确認自己之前不認識這樣一個人,如若無冤無仇,是什麼讓她一定要與一位年輕前途的醫生結怨。
時今手指微微曲起摩挲着手中茶杯,長睫深深遮住目中神色。
林家?秦家?他在洛市所待時間短,與這裡接觸更是少,誰又會故意想這樣陷害他。
馮德嶽白天讓他回去先休息幾天,可誰也沒說準這“幾天”究竟是幾天,如果不解決好這件事情,便是又回去了以後履曆上也是留下了污點。
時今緩緩吐了口氣,還是要從張闳麗入手,或許,明天可以去她居住地周圍轉一轉,看看能發現什麼。
思及此,時今索性也不再糾結,伸手關了燈,準備早些休息。
這一覺開始睡得并不安穩,夢裡重重疊疊都是幻影,他身體本能地想要裹緊被子将自己包裹在内,卻好像怎麼也抓不住,一直有涼風從縫隙中絲絲縷縷地侵人。
他蜷縮抱緊着,恍惚中眉心額角被一隻溫熱的大手撫過,似乎有人溫柔地替他拉好被子掖緊被角。
時今掙紮了一下,眼皮卻越來越沉,最後在逐漸嚴實溫暖的被子裡,重新進入了睡眠。
得益于良好的生物鐘,第二天時今醒來時,也不過才七點鐘。
唔——
時今掙紮着睜開眼,手肘支撐着從床上坐了起來。
時間還早,他有些慢吞吞地掀開被子,準備先從床上下來。
房門突兀地又被打開,時今低頭穿拖鞋的動作一愣,擡頭正對上剛從浴室出來的秦聿。
男人大概是剛剛沐浴完,全身上下隻在腰部圍了一條浴巾,裸露的上身肌肉線條分明凸顯,卻又不同于一般身量高的人鍛煉出過于壯碩的肌肉後顯得厚重笨重的效果,秦聿身上每塊肌肉都極具美感與力感,像是古代希臘究極展示出人體美的大理石雕像。
——!
秦聿見他看過來似乎也有些驚訝,但情緒波動也隻是短短一瞬就恢複了平常面色,繼續往屋裡走。
最後還是時今先收回了目光,盯着腳下木質的地闆。
秦聿似乎打開了衣櫃,在找今天要穿的衣服。
時今看了一眼秦聿的背影,心裡有些猶豫着,既然都醒了,那他是直接站起來去洗漱,還是要先打個招呼呢。
“昨天晚上,”耳邊驟然又響起聲音,時今思緒猛地一頓,随即意識到這是秦聿在對他講話。
“公司最近有個項目在收尾階段,昨天晚上我去盯了一下進度......之後應該不會再這麼晚回來了,如果有事,會提前給你發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