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營地,司徒克明在連慧宇眼中已經從抗戰英雄變成了殺人魔鬼。一夕之間,愛恨轉變十分強烈,甚至在看到司徒克明的時候,都忍不住翻白眼。
楊勳告誡他,要喜怒不形于色,好惡不言于表。連慧宇不能理解,每每都做不到。
過了幾日,信使傳來消息,新帝已經正式舉行登基大典,定國号為承乾。連慧宇聽到這個消息的那天是二月二十一日,宜祭祀、造蓄稠、結網,忌馀事勿取。
那天,他一個人走出了軍營,在空曠雪地上面朝着慕京的方向跪下,認真地拜了三拜。他當初逃離慕京太過匆忙,沒來得及替父母、兄長收屍,雖然後來楊勳說已經找人替他辦理家人的後事,可是他還是心懷愧疚。今日聽到登基大典禮成的消息,那種世間隻餘他一人的孤獨感再次襲來。
萬隆年已經成為過去,萬隆年的連貴妃、大皇子、連家也都成為過去,除了連慧宇,幾乎已經沒有人再懷念他們。而連慧宇,他太過渺小了,渺小到幾乎消失在這片雪地上,無人知曉。
連慧宇知道,自己要努力往上爬,要成為優秀的人,才能不讓連家消失在承乾年。他開始期待自己有所作為的那一天。
那一天很快就到來了,司徒克明決定在五日後反擊達馭國,與提克托正面交戰。很多人不贊成這麼快就出戰,因為大雪封路,行軍艱難,在這樣的自然條件下打仗是很辛苦的,可是司徒克明堅持要出戰。
楊勳告訴連慧宇:“新帝登基,他急切的想赢一場大戰在新帝面前給自己長長臉,所以才這麼急着要出戰。”
連慧宇問楊勳:“那你覺得這一戰,我們能赢嗎?”
楊勳搖搖頭,“我覺得不會。”
連慧宇無比相信楊勳,在他失去親人之後,楊勳是他唯一的倚靠和信賴。
雖然提克托隻有九千士兵,南營新增士兵至三萬五,兵力懸殊,但是連慧宇仍舊相信楊勳所說,所以戰場上,連慧宇總是畏畏縮縮,失去了戰士應有的無畏精神,甚至在敵軍殺到面前之時,他的第一個念頭不是奮勇向前,而是後退躲避。
三天三夜的戰鬥,無數的士兵倒下、死去,原本從西營來的殘兵幾乎全部都已經犧牲,唯有連慧宇和楊勳還好好的。
三天大戰,南營慘敗,最後落荒而逃,撤軍十裡,死傷大半,這是大齊與達馭國發生戰争以來損失最慘的一次戰役,人們戲稱,這叫“克明克勝”,意思是司徒克明與勝利相克。
這個名聲讓司徒克明進入了人生的低谷,原本被他賄賂的公公不再幫着他,士兵不再聽從他,他成了臭名昭著、人人喊打的軍事罪犯。在等待朝廷處罰的那段日子裡,他沒出過營帳半步。
在這段日子裡,連慧宇忽然成了軍營裡的名人,因為他從戰場上救下了許多的傷患。膽小懦弱但又心地善良的他不敢殺人,卻敢于救人,在撤退的時候,他冒着被達馭士兵追上的危險,用楊勳找來的一輛闆車,盡其所能的将傷兵帶了回來,一趟又一趟,救了近百人。
五日後,南營來了一個新的副都統,姓石,聽聞是吳大将軍的心腹,已年過半百,身經百戰。他一來就給連慧宇升了官,任他為什長,編号為一百八十三,讓他自己去挑十人管理。
南營的人知道連慧宇無能卻善良,沒有上進心的人都想來他這裡,可是連慧宇選了又選,最後從他救回來的傷患中選了九個人,剩下的一個名額給了楊勳。
楊勳叼着一根枯枝,一邊在冰冷的水桶裡清洗着衣物,一邊問連慧宇:“那麼多正常的人,你為什麼非要選九個受傷的士兵?”
連慧宇從水桶裡拿出一件洗幹淨的衣服,雙手通紅的将衣物擰幹,回道:“我覺得他們很可憐,既然我已經把他們救回來了,我就想永遠保護他們。”
“那為什麼是這九個?明明你救回來了那麼多人。”
“……”連慧宇想了想,“……我不知道,可能是眼緣吧,我看着他們九個人順眼。”
順眼?楊勳無法理解,他偏過頭去,正巧看到那九個人從營帳内走了出來。有腿傷走路一瘸一拐的,有肩傷肩膀一高一低的,有腹傷佝偻如同百歲老人的……九個人裡沒有一個人身姿挺拔、氣勢兇狠的,看起來都是猥瑣如同流氓。
這樣的人在楊勳這種走路自帶風姿的人眼中就是無用之蝼蟻,多看一眼都是浪費時間,他立即避開眼。
九個人慢慢走到連慧宇的身邊,看似有話要說,但最後什麼都沒有說出口,隻是搶過楊勳、連慧宇手中冰冷的衣物,幫着他們洗淨、擰幹。
連慧宇連忙阻止:“哎,你們不用幫我們,你們都受傷了,傷口沾上水就不好了。”
九人中年紀最長的薛正攔住連慧宇,“什長,你不僅從戰場上救了我們,還把我們納入你的麾下,我們九個心中十分感激,實在是無以為報,你就讓我們替你幹活吧。”
九人中年紀最小的薛義,也是薛正的同胞弟弟,十分熱情的上前給連慧宇捶背,道:“什長,你就讓我們幫你幹活吧,不然我們心中過意不去的。”
楊勳二話沒說把洗衣服的位置讓了出來,連慧宇見狀也隻好任由他們幫着自己将衣服擰幹,但他沒有再讓薛義幫他捶背。從前在大将軍府,他是三公子,奴仆幫他捶背,他覺得理所當然,但是現在,他隻是個逃犯,沒有資格再讓人幫他捶背。
薛義年紀小,但是心思細膩,看到連慧宇的避讓,以為他嫌棄他,弱弱地收回了手,轉頭拿着冰冷的衣物跟着大家往營帳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