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同時側過頭,看向坐在角落裡的老夫子。他已過花甲之年,身上的衣物和頭發都已經花白,無論是年齡還是錢财都并不富裕。可是,毛智鈞知道,老夫子是個極好、極好的人。
如果不是他願意到這偏僻的城郊教書,那城郊這群貧苦的孩子又怎會識字、明理,他用他大半輩子貢獻給了貧苦出身的孩子,可是,也是這群貧苦出身的孩子在今日打了他。
老夫子低垂着頭顱,用手捂住了受傷的臉,看不見表情,隻是從他顫抖的呼吸聲中,毛智鈞感覺到了傷心。
宋玄明蹲在老夫子面前,眼眶濕潤,輕聲道:“先生不用擔心,隻壞了四張椅子,兩張課桌,損壞不嚴重,我很快就可以修好。”
老夫子十分虛弱,用力呼吸了幾口才回道:“那就好,村裡的小娃兒過幾天就要來上課,可不能給他們用壞的桌椅。”
宋玄明滿眼疼惜,“先生,您受傷了,要休息一陣子,就先别上課了。”
老夫子搖頭,“不行,之前說好了的,那些娃兒的爹娘都已經交了錢,不能不上課。做人要有誠信。”
毛智鈞道:“夫子,您好好養傷,這裡……這裡我找人代你上。”
“别人上……我,我不放心。”老夫子說道。
“……”宋玄明安靜了一會兒,然後忽的跪在了老夫子的面前,雙手觸地,端端正正的行了一個叩拜禮,“先生在上,學生不才,願意替先生接下學堂教書一事,端品行、傳正道、承先生之志、答疑解惑助前行,直至先生歸來。”
老夫子慢慢擡起頭,他早已淚流滿面,淚水混雜着血迹,紅了整張臉。他顫顫巍巍的伸出手,試圖扶起宋玄明,可是卻怎麼也夠不到。
身子太疼了,心更疼,他感覺自己就快要原地去世。“起來吧,不要……不要跪。”他隻能開口讓自己最疼愛的學生起身,他已經扶不起他。
宋玄明挺直腰身,用膝蓋往前挪動了兩步,直到挨近老夫子。他想替老夫子擦掉臉上的血水,卻又覺得這個動作過于親近,終是放棄,說道:“先生放心,學堂會好好的。”
老夫子點點頭,“我信你,你是我教過的最好的學生,你……你是個好孩子。”
“嗯。”宋玄明用力的點頭。
毛智鈞看着眼前想要觸碰卻又不敢觸碰的兩人,忽然明白了什麼叫師恩如父,這讓他想起了連慧宇、習晉之、洛銘芗、楊勳。他們都對他很好,教他知識和武藝,這讓毛智鈞很想為他們做些什麼,就像宋玄明為老夫子從學子變成了先生那樣。
送老夫子回家養傷後,宋玄明和毛智鈞走在路上,那些暴躁的學子們仍舊在街上大鬧。毛智鈞注意到,鬧事的人裡面有不少人根本不是學子,他們動作粗魯,身材健壯,舉手投足之間帶着兇狠的殺意,就像是……像是戰場上的士兵。
對,他們是士兵,是不懷好意的人故意放進慕京來搗亂的士兵!是誰放進來的呢,齊朝?達馭國?還是内比國?
就在毛智鈞思索着問題之時,長街上着火了,原是一點點小火,但是被鬧事之人故意放縱,連排的商鋪一個接一個的被點燃,小火變成了大火。
街道上人們開始慌亂起來,窄小的街巷擠滿了人,毛智鈞和宋玄明差點被擠散,幸好毛智鈞緊緊地拉住了宋玄明的手。
被火燃燒的屋檐岌岌可危,猶如火把般掉落的木頭、四散開來的火星子……四周危機四伏,毛智鈞将宋玄明護在身下,努力往街巷外跑,可是沒跑兩步,宋玄明就停了下來。
他掙脫開毛智鈞的保護,飛奔向不遠處正處于屋檐下的一個小姑娘。她的頭頂有一根正在燃燒的巨木就快要落下。
救人!宋玄明是想救人!意識到這一點後,毛智鈞立即跟着奔向小姑娘。
砰的一聲巨響,巨木從房頂掉落,未着火的一端砸在了地上,着火的一端砸在了毛智鈞的背部。
灼燒的痛楚襲上心頭,毛智鈞立即抖動身體将巨木抖落,但是後背已經着火。春日的衣物并不多,衣物和皮肉一同在火焰中灼燒,奇怪地味道四散開來。宋玄明慌張不已,從毛智鈞的懷中掙脫開,立即脫下自己身上的衣物撲滅毛智鈞背部的火,好一會兒,才徹底撲滅。
宋玄明精疲力盡,但是他仍不忘關心毛智鈞,問道:“你……你能走嗎?我帶你去看大夫。”
毛智鈞剛想開口,但是還沒等說話,鮮血便從嘴裡噴了出去。
鮮血噴灑在宋玄明身上,宋玄明驚住了,然後急得跳起腳來,跑去拉住他,大喊:“你……你吐血了,受内傷了?怎麼辦?好多血!!要先止血!!”
毛智鈞輕輕拍着宋玄明的手背,然後将嘴裡的鮮血一口啐了出去,含糊不清地說道:“别擔心,傷得不重,我們先離開這裡。”
頭頂上的房檐還有傾倒的可能,這裡實在不能久呆。兩人在走之前,不約而同的看向早已吓傻在一旁的小女孩,無需多言,兩人抱起她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