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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内,班旭認真的打量着楊勳,“這麼多年,你樣子沒怎麼變,看上去還像以前一樣。”
楊勳看了他一眼,然後垂下眼眸,冷言冷語,“你看起來老了很多,頭發都白了。”
高高束起的頭發一半白一半黑,平日裡,班旭從未認真看過頭發,也不在意這個,現在楊勳說起,他才注意到。扯了扯腦後散落的碎發,拿到眼前一看,的确花白一片,他輕聲自嘲道:“我們幾人中,還是我老的最快,哎,命運真是不公平。”
楊勳沒有回話,連慧宇不敢回話,隻能洛銘芗站出來,道:“大人是貴人事忙,憂心過多,不像我們三個,閑雲野鶴,無所事事。”
“閑雲野鶴,無所事事?”班旭眉頭微挑,“那你們來大景城幹什麼?看百姓逃亡、将士戰死、齊王被殺的景象嗎?”
“當然不是。”洛銘芗回道。
“那你們來幹什麼?”
“救人。”
“救誰?”
“劉楚頃?”
“……”班旭停頓了一會兒,然後說道:“你們知道我出皇宮之時,劉楚頃跟我說了什麼嗎?”
“什麼?”洛銘芗眼眸明亮,無比認真地聽着。
“他說,一定要救你們,讓你們安全離開。哎……”像是極為難一樣,班旭重重的歎了口氣,拖着長長的尾音,“都想活下來是很難的。”
“那就讓他活。”洛銘芗輕聲道,“反正從我決定來大景城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
“那他們呢,你不管他們死活了嗎?”班旭指着連慧宇和楊勳。
“不用為難。”連慧宇勇敢地站出來,說道:“從我們決定跟他來的那一刻起,我們也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
“……”班旭一時無言,他轉眸望向楊勳,過了一會兒說道:“你們的感情真好。”
這句話說得很平淡,不帶任何語氣詞,像是一個旁觀者在評論一件與己無關的東西。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連慧宇感覺到了他的羨慕,感覺到他的羨慕在于,這麼好的感情裡,沒有他。
班旭是十分尊重楊勳、敬佩楊勳的,是十分想要跟楊勳有好的友情的,可是,無論是曾經一起做賞金獵人,還是後來他入朝為官,楊勳都沒有正視過他。感情的不平衡點就在于此,你永遠沒法要求别人給你同等的感情。
班旭不是個扭扭捏捏、計較回報的人,不平衡就不平衡,無所謂,再說,這個不行便換下一個。隻是,換來換去,他這一生,始終沒有一個好友,有着像連慧宇、楊勳、洛銘芗之間的這種生死相托的感情。他喜歡這樣真摯、可靠的感情,并且羨慕。
“他現在怎麼樣?我們要怎麼樣才能救他?”洛銘芗打斷了班旭的愁緒,他迫切的想知道劉楚頃的近況。
“他還行,不過就是被王太後軟禁在皇宮,暫時出不來。沒受皮肉之苦,你們放心,但是再過幾天就不知道還能不能這麼好了。”
“什麼意思?”洛銘芗問道。
“他主張投降,說願意永遠陪着皇上、太後。如果榮國要殺他們,他也願意跟着赴死。太後大怒,說他懦弱無能,不能與齊國一起奮戰到底。”
“太後想要抗争到最後?”連慧宇問道。
“嗯,太後是站在固親王那一派的。”
“那皇上呢,他是戰是降?”連慧宇繼續問。
“他是戰是降又有什麼用呢。”班旭說到小皇帝的時候,即無奈又心疼,“他的态度根本改變不了什麼。自從上次他想要借刀殺他弟弟之後,王宰相、王太後、固親王就一起架空了他,他掙紮數年,即便有劉楚頃這樣的忠臣助他,但是最後……”班旭搖頭,“又有什麼用呢,蚍蜉撼樹罷了。”
“那小皇帝,能幫着救我師兄嗎?”此刻,洛銘芗隻關心劉楚頃的死活。
“他能,這也是我願意幫助劉楚頃與你們見面的原因。小皇帝很想救劉楚頃,他給了我一塊出城的令牌。”班旭從懷中取出令牌,黃金打造的令牌上雕刻着一條栩栩如生的龍,圍繞着中央的“令”字,看起來威嚴極了。“皇上說,讓你們今晚子時在西華門等待,他會想辦法讓劉楚頃出來,到時候,你們帶上他,帶上這個令牌,從西城門出城,離開這裡。”
“師兄願意出來嗎?”洛銘芗十分了解劉楚頃,他甯願陪着小皇帝死,也不會丢下他、丢下滿城百姓離開的。
“皇上說,他自有辦法,你們隻管按計劃行事。”
“那那兩個使臣呢?”連慧宇知道能夠救劉楚頃已經很難了,再帶上孫興雲和朱宣章更是難上加難,但是,他想救他們,“能把他們兩個一起帶上嗎?”
班旭眉頭微蹙,道:“那兩個使臣已經被關在宮中的大牢裡,救他們倆的話,很麻煩。”
“……那……能不能……試一試?”連慧宇有些不好意思,感覺自己是在得寸進尺。
班旭想了一會兒,道:“我試試吧,但是我沒有很大把握能夠救出他們。”
“多謝。”連慧宇深深地朝班旭鞠了一躬,“萬分感謝。”
班旭被連慧宇的舉動吓到了,他沒想到,曾經是皇帝的連慧宇會如此拜謝他,他的身上沒有一點勢氣淩人,永遠和煦、溫暖。此時他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他,願意輔佐他。隻是,亂世不容柔情,他終究還是敗了。
“不用客氣,那我先回去準備準備,你們也準備準備。”班旭站起身,準備離開。
楊勳忽然開口,問道:“今晚,你會跟我們一起走嗎?”
……停了好一會兒,廳内寂靜無聲,院中枯葉掉落在地的聲音細碎又尖銳。廳中的人都盯着班旭,等着他的回答。
“不會。”班旭輕輕撫平衣袖,然後大跨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