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厚矜雅的檀香,從燕玄酆屋内的八座形态各異的漢代錯金銀博山爐中冉冉而起,翻過膝蓋高的門檻,沾了門前廊外氤氲的水汽,又通通蓄進了廊外這座半個普通小鎮那般大的玉湖裡,被成群遊蕩,傻乎乎的金色錦鯉吃了大半。
但積蓄的香氣還是愈發濃稠厚重,白日微弱的湖風卯着勁将其向四面八方送去。送到了來來往往,一步一履盡顯儀态曼妙的内室們懷裡,送到了青春靓麗,一舉一動盡顯生命活力的丫鬟們身上,凝成了玉簪,化作了金鎖,将女眷們打扮得花枝招展。
在填滿整座燕府後,實在無處釋放的香氣越過敞開的實榻大門,順着八級漢白玉台階流入街巷,總算沒了蹤影。
“荷——tui。”
剛過半百卻須發灰白的燕玄酆清了清嗓子,将一口老痰随口吐進一旁的肉盂嘴裡,半眯着眼,在一桌的首飾堆裡挑挑揀揀,最後相中了隻紅寶石金戒指,一并扔給肉盂,然後張開了雙臂。
一直守在床邊的倆丫鬟趕緊撐開一件金絲滾邊墨色蟒紋袍,給燕玄酆披上。
他微微打了個哈欠,聽着門外侍衛的彙報。
“家主,常家帶走了宋晏,常家大小姐常竹君正帶着宋晏往京城走。另外,荀、白、常三家借着後宮,偷偷投靠了皇帝。”
“我們要殺了宋晏嗎?”
燕玄酆微微擡頭,腦海裡宋晏的樣貌當即跳出。
哦,那個牙尖嘴利的小子,确實是個能人,棋下得也湊活。
可惜是個病痨鬼。
想到這兒,燕玄酆随意揮了揮手,像是驅趕蚊子似的。
“沒事兒,他活着還是死了,影響不大。既然常勝的孫女兒喜歡,送給他們便是。”
“不過是場年輕人的冬獵,你緊張個什麼勁。”
“是。”
富庶的京城以南,大片的曠野之上,常竹君一行縱馬狂奔。
“駕!”
東西兩側的追兵都已零零散散,而後方追兵一路追擊到五十米左右的距離,剛打算拿起□□進行攻擊,可定睛一看,常竹君一行人都騎着白馬,嚴嚴實實裹在黑袍之下,難以辨認。
想到自家少爺吩咐的不得傷害常竹君的命令,幾人隻好悻悻收起了□□,就這麼保持着距離。
但他們不射,常竹君可不慣着他們。為了防止沒弓的宋晏和自己被認出,她隻讓半數侍衛齊射了兩輪。
五十米,以他們的手法,射中後方追來的馬匹,輕而易舉。
一時間又是人仰馬翻。
但衆人沒來得及放松,真正的考驗方才出現。
視野的盡頭,一片足以托起日出,承下日落,橫跨東西的楊樹林慢慢浮現。
這片林子,雖然樹與樹之間間隔不小,但對于一匹急速奔逃的高頭大馬來說,不夠。
一不留神,就可能迎面撞上樹幹,摔個半身不遂。
哒、哒、哒——
馬蹄陣陣。
常竹君略作思索,目前追兵的數量比她想象的要少不少。
追兵弱,堵截者強,那就該集合突圍。
追兵強,堵截者弱,那就該分頭行動。
如今還是集合行動為好。
而且,她更擔心的是他們會在林子裡扯上拌繩。
雖然很無情,但她需要侍衛在前面為她探路。
十五人一頭沖進了楊樹林,原本在陣型中央的常竹君和宋晏自然而然地退到了隊伍末尾,原本梭形的隊伍變作了箭頭形。
樹林内,光線斑駁陸離,影影綽綽。
馬蹄聲在密林間回響,更添了幾分緊迫與不安。
常竹君摟緊宋清辭,目光如炬,警惕地掃視着樹冠。
她隻走侍衛們走過的道兒,而前方與左右都有人守衛,無需多慮。
“律——”
突然,領頭單獨騎行的侍衛座下馬匹前蹄猛地一揚,伴随着一聲驚恐的嘶鳴,竟是遇了絆馬索。
馬兒失去平衡,連帶着侍衛一同摔倒在地,滾落數米,揚起一片塵土。緊接着,幾道黑影從周圍的樹影中閃電般竄出,手持利刃,看也不看那倒地的侍衛,直奔跟在後頭的其餘人而去。
常竹君沒有進行指揮,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沒有留戀,一并調整方向,繞過了之前落馬的侍衛。
這些黑影撲了個空,但他們的馬離這伏擊點有段距離,一時間根本追不上,隻得憤憤将手裡長刀扔出。
領頭侍衛落馬後,陣型中原本處于中左翼的侍衛當即補上,擔起探路的職責。
整個左翼往前調動,既保證常竹君左側有人保護,也能避免她的位置過于好猜。
走了一刻鐘,終于還是出現了犧牲者。
常竹君卻面色如常。
她知道這隻會是開始。
得益于下手的突然,并沒有多少世家豢養的私軍能從京城趕到楊樹林。
衆人也僅僅隻是再遭遇了一次拌繩。
這次是右翼共騎一匹馬的兩名侍衛遭遇了不測。
但所幸兩人提前做好了心裡準備,被馬匹甩出後,就地在地上滾上幾圈,最終也并無大礙。
隻是沒了馬匹,沒法繼續跟着大部隊而已。
不過他們還能作為一顆釘子,埋在後路,對着追兵偷偷放冷箭。
沖破楊樹林,踩過幾畝田地,便是一段算得上寬闊的康莊大道。得虧現在是冬天,冬小麥還沒發芽,馬群踏過田地,常竹君并沒有多重的心理負擔。
不過她還是讓宋清辭幫忙掏出她的荷包,往田裡灑了一些銀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