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梅兒這時候不在府裡,聽三房的嬷嬷說,好像是去鎮上買藥了。”
“我已經尋了守門的夥計,讓他見着梅兒回來就來知會我一聲。”
琴兒剛打算行禮,想起宋清辭說過的話,又站直了身子,隻是微微鞠躬說道。
買藥去了,這由頭倒是說的通。
現在宋清辭隻怕梅兒是許林寒的人,天天吹枕邊風讓三叔去亂搞,好讓許林寒有可趁之機。
但還是先等梅兒回來吧。
“你且先坐下。”
說着,宋清辭眉眼彎彎,拉着琴兒的手,一路将其拉到了書桌邊,和甯兒對頭坐。
桌上早已擺好了文房四寶。
墨水也磨得透透的,散發着曾經遙不可及的香氣。
琴兒心裡早已翻湧起波濤,比之甯兒,她并非農戶出身,是别處富貴人家中的家仆和丫鬟的孩子,在八歲的時候被送到了宋府,在這之前,便在禮儀嬷嬷手下受到了嚴苛的禮儀教育,教具是一枚長針,血的教訓是千萬别進入書房。
至于個中莫名其妙被上一個小姐讨厭,三番五次地被無故扇耳光的慘事,不提也罷。
落座之後,坐在對面的甯兒,兩隻小手捧着臉,極其明顯的骨節陷在薄薄的肉裡,卻笑得像朵喇叭花,時不時偷瞄宋清辭兩眼,見此,琴兒的心也莫名安定下來。
宋清辭也扯過一條椅子,沒坐,站在中間,牽起兩人的手,揉了揉,将掌心的暖意慢慢渡去。
開口說道:“從今往後,我就教你們認字,寫字。”
“如今呢,正是多事之秋,雖然有很多事,現在你們還不明白,我也不方便和你們細細說,但日後我會一五一十地和你們掰扯清楚。”
“世事繁雜,而我也分身乏術,難以面面俱到。像是現在,明明說好要聽沁蘭說說學檸的事,結果到現在也沒見上她一面。”
“可偏偏,我宋清辭啊,胃口很大。”
話落在此處,宋清辭言語變作綿長,松開了琴兒,甯兒的手,燦媚的眸子裡,騰起一些尋常不得見的精氣,明如紫薇星。
在琴兒、甯兒兩人的注視下,宋清辭輕拍鎮紙,卻依舊驚得二人一哆嗦,随後一抹,一按,一捋袖子,提筆,蘸墨,筆走龍蛇,行雲流水,有如疾風勁草,好似平地驚雷,揮筆寫下七個大字:“滄海可填山可移”,根骨俱在,力透紙背。
但七字之後,卻是戛然而止,下半句的“男兒志氣當如斯”在宋清辭的輕笑聲中,便匿了形迹。(注釋1)
宋清辭右手提筆,左手撚着衣袖,看着字,側目顧盼,滿意地端詳了兩眼。
将筆置于筆架,宋清辭一拂裙擺,坐下了,指着桌上的字,道。
“琴兒,甯兒,你們倆是和我一起長大的。”
“以前我不懂事,明明都瞧得明明白白,看見了我穿絲綢,你們穿麻布,看見了我吃糕點,你們吃饅頭,看見自己十指不沾陽春水,你們卻要什麼活都做。”
“而我也從來沒有細想過為何,隻是覺得我是小姐,你們是丫鬟,一切本應如此。”
“但這應該嗎?”
“琴兒有琴兒的父母,甯兒有甯兒的父母。我們三個都不過是十四歲的女孩兒,明明都是娘胎裡的一塊肉變作如今模樣,其中又有哪來的尊卑貴賤。”
“天下禮數世道,先将人劃成三六九等,其擁有錢銀多少,又将人分出了雲泥之别。兩兩相加,富者愈富愈貴,貧者卻是愈貧愈賤。”
“世間大蠹多矣,富者饕餮貧者血骨肉,不使受教,壅塞其思,令其生生世世不得翻身,以供己之嬉遊宴樂。”
“怎麼會有人天生就是當丫鬟,當下人的命,隻是受大蠹所剝削,無力求變,僅此而已。”
“從今天開始,我視你們為姐妹,代行師責,教你們讀書識字,增長見識。待我立業,必與你們同吃同住,同飲同食。”
言罷,琴兒聽得小臉通紅,雖然她也不是很清楚小姐到底說了什麼東西,但其中語氣的抑揚頓挫,以及最後的同吃同住,同飲同食的誓言她倒是聽了個真切。
随後,她便急忙着起身行禮,硬是頂着宋清辭無奈的眼神,給她鞠了一躬。
對頭的甯兒倒是沒想這麼多,像朵喇叭花搖搖晃晃,在她的腦子裡,跟好自己小姐便是天,小姐說要教自己讀書識字,那自己就學讀書識字,不過短短兩三天,小姐身上的變化,已經讓她完全想不明白了。
“那我們從百家姓教起。”
說罷,宋清辭提着筆,略作思索,随後隐去了如今百家姓中首句的“沈奉天運、富有萬方。”,改為了更早先的“趙錢孫李,周吳鄭王”一版(注釋2)。
……
時間過去得很快,琴兒,甯兒也聽得很認真。
雖然教人識字這事,上輩子在北府軍軍營裡幹過一回,但如今重新撿起,還是有些生疏。
而且琴兒,甯兒如今的水平,也隻比軍營裡的糙大漢好上一丢丢,能教,但是費勁,不過宋清辭也耐得住性子,邊教邊修改原本的計劃。
仔細想了想,覺得或許從身邊東西教起,可能會學得更快。
正當琴甯二人覺得有些許腦脹,宋清辭放兩人回去之時。門外院内,守大門的護院正百無聊賴地靠着樹看天空,手裡撿了片枯葉,随意地撚成碎沫。
見了琴兒,抱拳行了個禮,開口說道。
“梅兒已經回來了。”
說完,護院便立馬跑開了,腰際挂了個布袋,跑起來哐當哐當。
一聽到梅兒回來了,宋清辭兩眼一亮,心裡又暗暗将找沁蘭的事往後推了推,道。
“走,找她去。”
宋清辭也不顧什麼大家閨秀的形象,拎着裙擺,哒哒哒哒一路小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