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繃的精神終于松開。
常竹君隻覺得自己左肩越來越輕,有點麻麻的,像是有人不斷往那處塞雪團。
彌漫的鐵鏽味裡,泛起了一股甜香。
緊接着,她忽的有些睜不開眼了。
她的身子開始搖晃,耳邊出現嗡鳴,常甯的呼喚似乎也在越來越遠。
“小姐,小姐!”
“你在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
常甯立刻撕開布衣,用牙咬住布條在她肩下三寸死命收緊,可鮮血還是止不住地外流,沒過幾息,布條已被染為深紅色。
劇烈的疼痛讓常竹君迷迷瞪瞪又睜開了一條縫。
可她心裡挂念的,嘴裡說的竟然還是宋晏。
“你去看看宋晏……”
常甯當即破口大罵。
“看個勞什子宋晏,他是什麼廢物,連小姐都保護不好。”
常甯粗魯的話語反倒引得常竹君再度睜開了眼。
“不許你這麼說他,他是我的夫君。”
見效果不錯,常甯一把背起常竹君就繼續開罵。
“我早就和老爺說,不能娶一個病痨鬼進門,他身子弱得不如别家的閨閣小姐……”
常竹君舉起右手就給了常甯一下。
“原來是你,難怪我第一次去找爹爹的時候,他不同意……”
也不管常竹君回的什麼,常甯繼續絮絮叨叨,騎上馬朝着京城的疾馳而去。
至于小姐心心念念的宋晏,他反而不能帶她去看。
他怕小姐一旦看到了宋晏,了結了自己的心願,就撒手人寰了。
常甯以前上過戰場,這種事他見多了,現在常竹君失血過多,腦子犯渾。
必須要想辦法讓她保持意識。
至于宋晏,就交給他自己的爹了,而且小姐要娶過門的人,不能這麼廢物。
深林中,宋羿之呼喊着宋晏的名字,他更是笨蛋一個,走了兩步,就忘記常甯是往哪邊走了。
不過也不怪他,沒練過武的麻瓜的确很難看清常甯的動作。
“這兒,爹——”
一陣極其虛弱的聲音引起了宋羿之的注意,他提着棉袍下擺,就哼哧哼哧跑了過去。
剛走到那地兒。
就瞧見宋晏右手拿雁翎刀,背靠着樹幹,死命咳嗽的場面。
一旁還躺着一個被挑斷手筋腳筋,嘴裡還被塞了一團破布的男人,血漬呼啦。
宋羿之下意識就用袖子擋住了眼。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作為爹字輩。
不能這麼膽小如鼠。
這麼想着,他放下了袖子,小碎步跑到宋晏身邊,順便踢了地上那男人幾腳。
然後蹲在了宋晏面前。
“來,爹背你回家。”
宋晏咳了咳,咳出一團血沫。
他抱起手邊紅袖,扯了扯苦澀的唇角,心中有千般萬種悔恨,卻都壓在了心底。
深吸一口氣,整理好情緒。
他的語氣又變回了曾經的淡漠如水。
“我沒受什麼重傷,爹你先把這男人弄回去,找個郎中幫他止血,捆在院子裡的樹上就行。”
“要是他死了,就别管他。他是被故意留下來的。”
第一句是說給宋羿之聽的。
第二句就是說給唐老九聽的了。
雖然這隻是宋晏的猜測,但在對手面前,不能暴露自己的虛弱與不确定,盡管開口就是。
至少這樣說完,唐老九可能就不會想着主動尋死了。
事情也不出宋晏所料。
一旁的唐老九瞬間瞪大了眼。
聯想到唐絆的古怪,心裡更是閃過數種猜測。
這任務是唐絆交給自己的,拿着少爺的令牌,現在任務失敗,把我留在這裡,是怎麼個說法?
難道是我替二公子做事被發現了,大公子想除掉我?
不可能啊,我每次都确定沒人跟來的。
難道是我要我投誠進常家?
沒道理啊,常家不蠢。
唐老九皺着眉頭,仔細思索。
也不怪他,從小腦子不轉的麻瓜是這樣的。
“哦哦哦——”
宋羿之也是個聽話的主,兒子說先不要管他,宋羿之就蹬蹬蹬跑到唐老九跟前,剛打算背他,又覺得這個人想殺自己兒子兒媳,惡貫滿盈,自己一個當爹的還背他回去,這像話嗎,丢不丢人?
想了想,抱也不合适,折騰半天,最後宋羿之抓着唐老九的腳脖子就拖着走。
一路上磕磕碰碰的,算是他對唐老九的折磨了。
……
聽常甯絮叨了半個時辰,常竹君至少還是有意識地進了常家的大門。
剛進大門,牛嬸嗅到那血腥味,見着那被鮮血浸潤透的布條,看見自家小姐面如黃紙的臉龐,瞬間就被點燃,一甩手帕,眼角挂起淚花。
“誰,是誰傷的小姐!”
“唐家。”
常甯隻是冷冷撂下兩個字,就趕緊沖去了卧房。
唐家,唐家!
一知道元兇,也不管三七二十一。
牛嬸一邊罵,一邊沖回了自己房間。
在一堆碎花襖子裡翻翻撿撿,她挑出幾枚精藏的銀子裝進荷包,就跑了出去。
剛一出門,她一猛子撞進了劉叔懷裡,粗布圍裙上沾着的鴨絨撲簌簌落了滿地——這是今晨剛給小姐縫制冬衣時沾的絮料。
她五指深深掐進裝着銀錠的藕荷色荷包,指節泛着青白,繡着并蒂蓮的袋面被生生掐破三根絲線。
也沒能劉叔問。
她冷冷開口,手死死得掐着荷包穗子,穗子上的琉璃珠已在她掌心硌出血痕也絲毫不知。。
“小姐被唐家傷的斷了一隻手。”
話還沒聽完,劉叔的眼睛就紅了。
提着刀罵罵咧咧也一并沖了出去。
他們的親生兒子都在邊塞,一年見不上幾回。
平日裡,常鋒,常竹君兩兄妹待他們如家人,他們也自然把自己對兒子的思念寄托在了他們的身上。
現在自己的女兒被傷成這幅模樣。
有點血性的人就得報複回去。
更别說他們還是常府裡的人,是那個要以蠻子十顆頭顱抵漢人一條命的常府。
牛嬸劉叔紮根京城多年,對于怎麼報複也是有自己一套法子。
唐家酒樓那麼多,賭坊那麼多。
以他們的本事,雖然沒法讓對方關門。
但想辦法惡心對面幾天,讓他們做不了生意還是可以的。
說着,牛嬸氣沖沖地闖進了京城一偏僻角落的破落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