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缇意舉劍格擋,當啷一響,兩人手臂俱是一震。
沈缇意手中長劍翻轉,倏地刺出,劍影如飛霜般散開來,直刺對方雙目,陳敬尤矮身閃避,卻被沈缇意驟然繞至後方。
聲東擊西——陳敬尤暗叫不好,果然頓時背心一麻,已被她用劍柄撞了穴道,手上的刀脫力掉落。
沈缇意不欲戀戰,隻刺了陳敬尤雙膝一劍,令他暫且無法動作,便斷然朝女眷大喝道:“想活命就快逃!”
她這幾劍下來,足以威懾在場的反賊。女人們愣了愣,便合力拽開糾纏的大漢,相攜着四散逃開。
那些女眷裡,有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皇親的掌上明珠,甚至還有曾經得過聖寵、欺壓過沈缇意母女倆的妃嫔,到頭來也隻落得這麼個境地。
沈缇意環視四周,在無聲後退的人堆裡尋到了她娘親。
她疾奔到馬旁,躍上馬背,等不及解開缰繩,揮劍便割斷了繩索,駕馬到娘親身旁,小心扶她上馬,而後雙腿力夾馬腹,縱馬向外疾馳而去。
陳敬尤死死盯着沈缇意動作,不由怒火中燒,他忍着痛意,朝四周被沈缇意唬得呆立半晌的手下大罵:“還不快追!一個丫頭片子能把你們吓得尿□□,把她給我帶回來,死活不論!”
沈缇意坐在娘親姜妤身後,手執缰繩,回頭看身後的追兵。
她揚起馬鞭,在空中落下一響,胯下戰馬仰首嘶鳴,循着大道沖了出去。她雙腿又猛地一合,馬蹄翻騰,直闖出衆人包圍,不消片刻,便将後面的追兵遠遠抛離。
可惜好景不長,約莫跑出十裡路後,沒有得到休息的馬匹便不堪重負,無論如何催促也不肯前進。
反賊的追兵來了一撥又一撥,不比沈缇意,他們的馬是新換的,追上沈缇意綽綽有餘。
不久就要被追上,沈缇意率先下馬,又将娘親姜妤扶下來,搶先道:“娘,我已經安排了烏桁在申城接應。他們要殺的是我,你快些走,不然我到死也不會安心。”
“缇意......”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姜妤抹掉模糊視線的淚水,想最後看清她可憐的女兒。
她明白,如果她執意留在這裡,隻會成為沈缇意的累贅,沈缇意為她做的一切必将前功盡棄。
女兒舍命救自己,是盼着她安好,她能為沈缇意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不讓她抱憾而終。
沈缇意一路看着娘親頻頻回頭又終于遠去,她閉了閉眼,迎着那百餘人馬,握緊了手中的劍,那股與生俱來的傲氣依然在支撐着她。
逆賊一窩蜂湧上來,他們的臉是模糊的,一如今日不見天光的黃昏。
沈缇意已經殺紅了眼,敵寇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地,她也好不到哪去,身上已經破了好幾個巴掌大的血窟窿,曆經半個時辰的合力圍攻之後,沈缇意已經被混雜的血污糊得睜不開眼,她用劍支撐着自己的身體,劍尖點地,軀體無力地攀着劍身滑落。
“咳......”最後一柄利刃終于穿透了她的心脈,沈缇意咳出一口熱血,在一片昏暗的視野裡緩緩合上了眼。
一切都結束了,沈缇意的人生遺憾落幕。
她的臉朝着申城所在,那是姜妤餘生的歸處。
*
“疼......”
沈缇意神情痛苦地呢喃,她下意識擡手覆上自己的心口,聽見耳邊倏地鑽進幾聲模糊的呼喚,聲量越來越大,愈發清晰。
“公主,公主——”烏夕急得直搖沈缇意的肩膀,“再不醒來時辰便要耽誤了!”
沈缇意猛一睜眼,眼中的戾氣未減,猝然對上烏夕清澈的目光。
“公主?”小丫頭吓了一大跳,退後幾步,不敢再放肆,嗫嚅道:“皇後娘娘在曲荷園設的宴隻剩一個時辰便要開始了。”
沈缇意定神認出烏夕,已是一驚,這會兒聽到“皇後娘娘”四字,更覺駭然。
心緒震動之下,她一傾身才覺出身上并無衣物蔽體,此刻她終于真正打量起周遭。
此處原是梁元帝沈璩特賜與她的湯泉,湯池内外以瑩澈如玉的白石鋪砌,池邊修築了幾道石階,一級一級降下水中,供使用之人出入,溫熱的湯泉水汽氤氲,能把人的骨頭泡酥。
沈缇意心念微動,眸中的殺意已經完全收斂,狀似不經意般問道:“我今年的生辰還有多久?”
烏夕聽她的口氣與平日無異,才松了一口氣,回道:“公主還有兩月行及笄禮。”
年方十五......她竟然真的回來了。
雖然不知扭轉乾坤的代價是什麼,但她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十五歲——那麼如今是乾元九年,距離她被送往陳敬尤手上還有三年時間。
沈缇意腦中浮現出陳敬尤兇惡輕蔑的臉。
凡人縱然難逃一死,也不該是這般結局。
對她來說,三年對付一個陳敬尤,足夠了。
前世她一直對朝堂之事上心,穿戴好衣物後,沈缇意又問了具體的日子,并且從烏桁那裡得知了近況,便立即心生一計。
“尋個由頭向母後告病,”姜妤一向寵她,想必不會追究。沈缇意掃了一眼烏夕送來的雙蝶雲形千水裙,須臾便有了決斷,“将那套香色朝服取來,我要去一趟宣德殿。”
眼下方至辰時,離百官下朝還有一個時辰,機不可失,她今日必須好好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