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霆與還沒跨進國子監的門,遠遠便聽見裡頭傳來的談話聲。
他甚至能聽出來說話的人分别是童良和馬岐,便明白這話是說給他聽的。
“長公主一個奏折就參掉了十多名地方官員,雖說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沈缇意的戾氣也未免太大,不比三爺宅心仁厚。”
這是童良在說話。
一旁的馬岐應和道:“大皇子掌管大理寺獄,也不成樣子,冤假錯案頻發,哪有三爺做事細緻。”
做事細緻,周霆與搖搖頭,這二人睜眼說瞎話的臉皮他周霆與是練不成了,但嘴皮子還算好使。
“霹靂手段是用來對付豺狼的,公主是皇上派去南下的人,整頓官場也是代表着皇家威嚴,我看二位說的話才是有失偏頗,有些話在明面可說不得。”
周霆與話畢,拿了東西轉身就走,留下面面相觑的童馬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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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梁元帝召集百官議事。
他坐在龍椅上,拿起一份奏折:“有愛卿向朕告狀,說朕的女兒,沈缇意不顧災年艱難,百姓衣食無着,公然鼓動百姓翻修佛寺、官舍,簡直罔顧民情,勞民傷财。”
話音剛落,梁元帝不置可否,先将目光轉向位于百官之首的大皇子沈名時。
“名時,你來說,此舉可有不妥?”
梁元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也辨别不出态度。
沈名時忽地被點到,心下一緊,倒吸一口氣,這麼多年了,面對梁元帝的詢問他依然應對不了心底的緊張和無措,恨不得當場消失,讓梁元帝不能一眼就看見他,問起他。
他暗自猜測,梁元帝特意留下這樣一份奏折,就表明并不打算将此事潦草揭過,但是謹慎起見,他決定不把話說死,免得說多錯多。
“兒臣認為,皇妹的确赈災有功,這份功勞不可忽視,”沈名時咽了口唾沫,又道,“不過她适用的方式确實有些激烈,倘若路數再和緩些,也許更能服衆。”
梁元帝臉色原本十分溫和,聽完他的話,卻有些不悅,眼中不易察覺地浮現一絲失望和鄙夷。
沈名時這句話,是在打他的臉,沈缇意是他親自選的巡撫赈給使,否定她,便是否定自己這個大梁皇帝。
“但,這隻是兒臣的想法,并不代表她應當受罰。”沈名時對梁元帝的面色倒是揣摩得比他人更清楚,他飛快地補救自己的回答。
沒過多久,梁元帝已經說起了别的事,顯然不願再談此事,便沒有再議。
沈名時暗暗吐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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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缇意一行人未多作停留,回京那日恰是端陽佳節,姜皇後順道在曲荷園為她辦了接風宴。
她入席時下了雨,沈缇意在宮人的傘下擡頭看那殿外的飛檐,一角的金龍已被打濕,雨幕裡看不真切,龍昂起首,好似就要騰雲駕霧,乘風而去。
衆皇親均來陪宴,依次入座,宴上備好了各道菜式和應節的菖蒲酒。
沈缇意一入座,就看到那道加了蒜的過水面,她一皺鼻子,有些不喜。
宴席上沈缇意沒怎麼動筷,說是接風宴,到底不在正式場合,衆人在意的也不是她,平常她甚少與宮中女眷來往,能稱得上朋友的并不多。
不過,她對此已經習以為常,退席後她先同姜皇後說了一會兒話,母女倆待了半個時辰,姜妤細細地看她,又叫宮人給她送了好些東西,才讓她回府早點休息。
沈缇意緩步從宮裡出來時,雨已經停了,她被微涼的夜風一吹,才覺出臉上在發燙,想是方才喝下的酒後勁大,竟令她有些昏沉。
她愛喝甜酒,但酒量不好,今日舟車勞頓的日子終于結束,回京以後無事一身輕,心下痛快,一杯接一杯喝下肚,不知不覺多喝了些。
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她知道自己醉了,隻是走路還很穩,沈缇意擡眼在尋找自己的車駕,今晚烏桁帶着烏夕去看月夜競渡,聽不到烏夕那丫頭的大嗓門,她一時找不到方向。
“公主,在這邊。”原是祝續玖候在轎輿一側,朝沈缇意的方向揮手。
他今日留了個心眼,沈缇意的近衛和侍女都不跟在左右,他便試探着跟來,興許公主府的馬夫看他是沈缇意南下帶回來的人,便沒有阻攔。
祝續玖也說不清,為什麼會起這樣的念頭。
但是他心裡又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如果不在她面前多出現,有朝一日她一定會把他抛于腦後,畢竟他隻是沈缇意帶回來的無名小卒。
與其患得患失,不如自己争取。
沈缇意看到了那隻擡起的手,她大緻辨認出來那是......那是祝續玖來着。
一時不察,他怎麼跟到了這裡。
醉意洶湧地襲來,沈缇意根本無法思考,隻在心裡暗罵自己貪杯誤事,并決定将此列為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