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如此拘禮?”男子薄唇勾起,“你幫了我得大忙,今日一會,便是予你财貨的。”
那人大喜,又是一躬到底,“謝過恩公,恩公之恩,小的永世難忘。小的自此願為恩公效犬馬之勞,為恩公驅馳。”
男子取下身上包袱,随意丢過去,那人趕忙接住,就在他背着身去解開包袱,被那金燦燦的黃金迷了眼睛之時,全然都不知道後面的人到底意欲何為。
男子勾起惡劣的笑來,長劍緩緩出鞘,他就這麼走了過去,走到那人身前,傾身看向那人癡迷的臉龐,好奇地問道,“你可滿意?”
“滿意滿意。”那人忙不疊道,可是他的話剛說完,冰冷的弧光就已然閃過,笑意凝固在嘴角,脖子上橫空出現一道血線,身子沉重地栽倒在雪地裡。
“滿意就好。”男子笑了起來,看着那人死不瞑目帶着癡笑的臉,遂更加開心,冷風急雪裡笑容豔麗與真切,像極了惡而不自知的孩童,“這樣死了,也就沒有遺憾了。”
修長的手指帶着絹布撫過劍鋒,而後滿不在乎地讓絹布一松,帶血的絹布随時随風而去,舒卷搖曳着不知飄向何處。
“汝為棋子爾,何敢以下屬自居之?”他嗤笑一聲,豔麗的眉眼浮漾着冰雪的冷意,他利落收劍歸鞘,遂轉身離去,消失在茫茫風雪裡。
*
今朝一場大火,明月坊的基業也就毀去了大半,也幸虧聶妩提議,将明月坊的大部積蓄轉移到了長安,否則如此煌煌基業,就要在這一場大火之中盡數付諸東流了。
裴明繪心疼的,不隻是存在裡頭的绫羅綢緞,而是裡頭各色樣式與各色織機,乃她特意花費重金委托各通曉紡織的繡娘與名家工匠合力研究出來,乃是明月坊絲絹之要。今毀去,若再想東山再起,可就難了。
等到翌日清晨,裴明繪也就查到這場火災裡一個極為關鍵的人物。
當聶妩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被殺死了,他的屍體橫亘在出城的大道旁,被大雪掩埋,身上的傷痕便是那一道紅線絲的傷口,眼睛睜得很大,唇畔的笑意在冰雪天的寒冷凍住了。
看來,他是受人之托,完命之後前去城外領賞,便被此人殺害了。
一絲痕迹也未曾留下。
此人并非明月坊要緊之人,裴明繪對他所有的認知,就是十日前明月坊發生偷盜一事,原本裴明繪要将其交由官府以儆效尤,偏偏此時溫晏在她身旁,溫晏一貫溫柔良善,見此人磕頭磕得滿頭是血,便請求饒此人一回,以示她寬大待人,以德服人,定能令衆人服膺。
因着是溫晏求情,又見此人磕頭磕成如此凄慘模樣,裴明繪一時心軟,也就饒了他。
可萬萬不想,今日饒了她,卻又釀成如此大禍。
可是令裴明繪不解的是,僅憑他一個人,又如何使明月坊在短短時間内就燃出大火而無人察覺,雖說絲絹易于燃燒,但是庫房早就在建設之初就專門為着防火之事大作文章,莫說裡面裡各色防熱隔間,就是形形色色的各式機光警鈴,也足夠給各庫房執事們反應時間了,可偏偏所有的措施都沒有用,偏偏又叫那賊人給庫房的各處支撐的大梁浸了火油,如此種種,裴明繪終于将目光放在了自己一直頗為信任的老執事身上。
酉時三刻,大雪依舊紛紛揚揚,它們在黑夜中靜靜飛舞,像極了柳絮,像極了柔軟的鵝毛。
裴明繪立即率領家丁圍了老執事所居之處,火把如同湧動的熒火,浩浩蕩蕩地鋪排開來。
門虛掩着,家丁一把就将門踹開,而後濃重的血腥之氣傳來,追随裴明繪十數年的老執事已經自刎于庭院之中了,鮮血浸透冰雪,而後又凝成冰。
所有線索就此中斷,就算裴明繪搜查老執事庭院各處,也并未發現有任何可疑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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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一刻,雪霧叆叇。
城西小院中有寒鴉盤桓,嘶啞的叫聲呼喚着遠處的同伴。
白衣的公子負劍而立,他被這些難聽的叫聲吵得煩了,随地捏起一顆石子,屈指一彈,瞬間聒噪最盛的寒鴉摔落在地,黑羽翻飛,血珠飛濺,在地上撲騰了幾下也就徹底斷了氣,天上飛叫着的寒鴉發出凄厲的嘶鳴,但也很快飛到四處,消失得無影無蹤。
公子關上房門,落鎖,将彌漫的血腥氣鎖在了屋中,确定一切無虞之後他便大步出府,晶瑩的雪粒落在他身上,閃着細碎的光。
他向前走了幾乎,倏然站住,回眸看向緊閉的院門,眼中不經意露出一絲迷茫,但是很快,他的嘴角便揚起了一絲輕蔑的笑意,轉身便繼續往前走去,平地之上掀起了的晶瑩雪霧帶起了他飄飄的衣擺,黑色長靴将松軟的新雪踏實。
他往前走着,走出了幽靜的小巷,走道了寂靜無人的大街上,偶有幾處人家的門口懸着幾盞風燈,照出一片晶瑩亮白來。
公子兀自往前走着,可是,很快,他便停下了腳步。
雪霧漫天遍野,她立在不遠處,手中提着一盞風燈,風燈的光照出她略有些憔悴的臉以及落滿雪的鴉鬓,一閃一閃地發着光。
他的手,悄無聲息地按在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