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張府的燈籠高挂,火燭徹夜長明。
林黛所在的院子黑漆漆一片,隻有零星幾處被月光點明的銀白色。
院子外腳步聲匆忙,仆婢的嘴也閑不下來,吵吵嚷嚷半宿都不見停。
春桃坐立不安,她望向榻上已經歇下的林黛,幾度欲開口,又生生把話咽了回去。
林黛看着春桃急切模樣,寬慰一句:“不是什麼大事,你且放寬心。”
春桃:“你不該魯莽行事,得罪了他,出嫁前的日子你該怎麼熬?”
林黛:“出嫁前,他應該都爬不起來了。”
春桃瞪圓了眼睛,終于不再纏着林黛,隻是又叮咛一句:“在這裡也就罷了,嫁去宋府可萬萬不能這樣,被捉住是真會沒命的!”
林黛擺擺手,應着知道了。
春桃瞧着林黛糊弄的模樣,躺在小榻上徹夜未眠,一直到出嫁前她都整日提心吊膽,生怕李成瑁找上門來。
府上知情的仆婢說,李成瑁醉酒後被仇家盯上,好在随從發現的及時,他的左臂雖被活生生擰斷了,右臂萬幸救了回來。
果然沒人再盯着林黛,也沒人催着她去花滿樓找月娘,教她規矩的嬷嬷也不再變着法折騰,回府後總算讓林黛過了兩天安生日子。
春桃松一口氣的同時,又忍不住抱怨,為何替嫁的是林黛?她隻想活命,如今與林黛綁在一起,總覺得多活一日都是賺了。
挨過這幾日,潦草定下的婚期先到了。
這場婚事極其敷衍。
新郎官因患有眼疾,諸多不便,省去了很多禮儀,迎親來的隻有喜娘和擡轎子的人,新婦不受家中人喜愛,加之府中有郎君受傷養病,隻有零星幾人送親,嫁妝還少得可憐。
春桃看着這些生面孔,沒忍住歎:“老爺和夫人居然真的沒有露面。”她不由得慶幸張妞逃了,否則見到這些該有多傷心。
林黛紅衣素手,緊緊地攥着團扇,瞥了眼春桃:“就不必幸災樂禍了吧?”
春桃連忙正色解釋:“聽嬷嬷說你從前是孤兒,想來也不看重這些。”
林黛坐在喜轎裡,生出一種兔死狐悲的悲涼,要不是一朝被坑,她還是惡名遠揚的“采花”大盜,放跑的姑娘滿天下,哪兒輪得到被卷進宅院裡面謀生。
春桃看出她煩悶,極力安慰她:“你嫁進宋府,待今夜過後,嬷嬷一定會守信放了你的手下,他們重獲自由,也會來尋你的。”
林黛擠出一絲笑容:“但願我能活到那一日。”
赤日炎炎似火燒。
林黛穿着厚重的嫁衣,熱氣逼得她頭昏腦漲,她戴着繁重的頭冠,腳下的喜鞋仿佛有千斤重,怎麼坐都不習慣,隻覺得煎熬。
路上還有閑言碎語傳來,無非就是譏諷張妞高攀,或是為宋禮鶴和甯宣伯府二姑娘惋惜。
去宋府的路很快就到了,林黛從喜轎裡鑽出去那一刻,烈日仿佛要将她架在火上炙烤,讓她嘴裡一陣發苦。
哪家高攀的姑娘能有她攀的這麼慘?
林黛餘光略過宋府的牌匾,抑制住打量四周的沖動,垂下眼睑,她能察覺從四處聚集來的視線,甚至能捕捉到一些像是刻意說給她聽的冷嘲熱諷。
喜娘臉上沒有絲毫喜色,淡然地引着她往裡走。
林黛掐指一算,從她代替張妞回張府到今日,沒幾個人給過她好臉色。從至親到素未謀面的人都對張妞惡語相加,白眼相對,好似張妞犯了天大的過錯。
越往裡走,聽到的非議聲就越多。
“也就是二哥患上眼疾,這婚事才輪得到張妞。”
“你就少說兩句吧。張妞生得很美,比二郎也是不差的。”
“美又何用?據說是個連字都不認的......”
林黛聽到動靜,沒忍住擡眸看了眼,盯着她那雙澄澈的眼睛,廊下嘀咕的兩個郎君都不約而同噤了聲。
其中一位郎君玉冠束發,擡起圓圓的臉,趾高氣昂地瞪了她一眼,瞪完,突然一臉驚恐地盯着她看。
另一位郎君對她報以一笑,卻沒有絲毫心虛與歉意。
他們說話聲音不小,卻無人阻攔,喜娘聽見了,沒有一絲尴尬,想來心裡也是差不多的念頭,到了正堂後,瞧着眼神更是沒有一個善茬。
饒是林黛見多識廣,也沒忍住歎了口氣。
天塌了......她攤的什麼爛事。
林黛被悶得喘不上氣,思緒紛飛,她早就看明白了,在場的沒有一位瞧得上張妞,張妞的處境比她想象裡還艱難。
林黛木讷地接過喜娘塞來的紅繩,一隻骨骼分明的手攥住紅繩的另一端,與她并肩而立。
林黛用餘光瞥了一眼,算是見過了傳聞中的宋禮鶴。
他的眼疾遲遲不見好,這場婚事是宋老夫人強行為他做主安排。宋老夫人年歲大了,無心再為宋禮鶴籌謀,逼他娶妻,是想了卻自己的心願,也放過宋禮鶴。
既然是宋老夫人做主,想來宋老夫人就算不滿意張妞,也不會過分苛刻張妞。
可是宋禮鶴呢?
他眼前蒙着一塊紅布,看不出情緒。
患上眼疾後仕途一落千丈就罷了,青梅棄他而去,他還要娶個名聲不大好聽、平生從未見過的姑娘,算是沒有一絲指望了。